“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念念指着朱盈玉的墓碑笑道,“这里面没有朱盈玉的尸体,你当然是知道的,你真以为我是鬼呀,舍不得你,便回来带你走。”朱朝夕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易觉察到的痛,他与她是兄妹,怎用得上苏东坡的《悼妇词》,他淡笑道:“你肯回来看我,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至少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兄长……”念念被他故作不在意的口吻刺痛着,他明明是在意“她”的,明明的关心“她”的,否则也不会放弃所有的一切,在这荒凉的地方苦苦守了这么多年,可为什么他却刻意要装得不在乎,为什么要拼命压抑自己真实的感情?还是有什么事情是聂临风瞒了她的?回想起来时聂临风对自己说的话:“有些事情也许要你自己去找出答案,这样对你会更好!”是这样么?一对如此亲密的手足兄妹间会有什么不为人知、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么?这一刻,她真的想知道!念念冲动的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激动地道:“你模模看,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想你,想你想了好久……难道让你承认你也想我,真的有这么难么?”这一番话,有聂临风授意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她内心真实的流露,这不是聂临风口中那个从容宽厚的宁王,不是管鹏口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关大将军,也不是她心中那个温和体贴的兄长,是几年前朱盈玉的死改变了他,还是这些年来的参禅悟道让他变得如此冷漠?被她抓住手的朱朝夕身形明显一震,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正常的嫣红,他轻轻抽回手,淡淡地笑道:“玉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任性?”“我是任性,你若真的如此待我,我可要走了,再不理你……”念念努力地想着聂临风告诉自己的有关朱盈玉的一切,知道他是十分在乎“她”的,可是,是不是自己装的不像,他看了出来?“枉我这么远的跑回来找你、看你,你却不领情!”她含泪道,这句话却是她的真情意,想想,念了二十几年,跑了三百多年,应该算是远了吧?“别……”他的心又痛起来,每次做了不合她心意的事,小妹总是用这种娇憨的语气说着“再也不理你!”他也总是笑笑没有当真,因为她是不可能不理他超过半天的,只有那一次——她以死相逼的那一次,也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爱”,可以让人如此地不顾一切!思及此处,他又恢复了那淡淡的温和:“你好么……你的伤好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对待自己的亲人?尤其是这个人是自己最亲最亲的小妹,是几乎“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是他苦苦为之守了两年陵的人?念念真想拿一只大锤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因为聂临风告诉过她,应该如何当好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轻叹道:“不好,一点都不好,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让我如何能够好!”“你……”朱朝夕一怔,心中升起一丝感动,也许是因为她长大了吧,原来她虽然柔顺活泼,却也绝不会说出这般贴心的话来,而她的心,也早就被“他”占得满满的,难道……他皱眉,“他对你好不好?”“他?”念念也皱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朱朝夕的意思,“‘他’是谁?”忽然记起聂临风和李嬷嬷告诉过自己,朱盈玉是为了一个蒙族男子才与朱朝夕几乎闹翻时,她又干笑道:“对不起,三哥哥,这些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在朱朝夕讶异的目光中,念念讲述着聂临风为自己编好的故事,不外乎就是两年前“她”醒来时已经在一个猎户的家里,用了半年才养好身上的伤,却忘记了自己以前的事,又用了许多的时间才想起自己是谁,才找到了这里之类的话,念念忍不住在想,也许聂临风在二十一世纪可以当编导去了吧,而自己,会不会是个好演员?还是在这出“戏”中,自己真的只是个“替身”演员?说话间,一条身影由远及近,是寺中的一个小沙弥。
“忘尘师兄……”那大大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不相称,而才十几岁的小脸上更是没有出家人应有的平和,也许因为他根本还只是个孩子吧?那小沙弥飞奔而来,直到来到近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道:“哦,对不起,应该是王爷……师傅刚刚说了,他要闭关潜修佛理,大概要个半年一年的,要忘尘师……哦,要王爷不要打扰他……”朱朝夕微一皱眉,向小沙弥道:“小宝,怎么会突然改变称呼?”
小宝摇摇头:“刚才师傅闭关前把大伙都叫到殿前,说是师兄你要走了,叫我们都恢复称你俗家的称呼……”说着,将手中的一个大包裹递了过来,又道:“喏,你看,师傅说这是当年你来时所穿的衣物,师傅也说要还给你……”朱朝夕神色微变,前几天大殿之上,师傅曾经说过自己“尘缘未了”,难道真是如他所说,自己的心已乱,或是从来就没有平静下来过?还是已经知道了小妹的存在?他伸手接过小宝递来的东西,这是一身父皇御赐的金甲战袍,曾经伴随他十数个年头,曾经是他辉煌和骄傲,也曾经是所有兄弟王公贵族眼中的羡慕与嫉妒,可如今捧在手中却是如此的沉重与不安,难道真的要回到过去的他么?难道他真的可以转身便忘记这两年,回到过去的他么?可是如今小妹回到了身边,战袍回到了身边,他的父母在期盼着他的平安,他的国家在等待着他的保护,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回到过去的他?望着眼前人的迷茫,念念的心不由得一阵绞痛,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联合聂临风逼他做回自己,他便真的会快乐么?在经历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世事冷暖后,他真的可以再做回原来的那个宁王么?“王爷,”小宝见朱朝夕伸手接过的包裹里面露出的战袍,眼中闪着一丝光彩,“这是战袍吧……你是要去打蒙古鞑子么?你一定要帮我多杀几个!”念念不由得好奇地看着神情异样的小宝,伸手模着小宝的头,柔声道:“为什么?小师傅可是出家人,小小年纪,怎么动不动就是杀人呢?”小宝抬头,恨恨地道:“我父母兄弟和一个妹妹全都死在这些鞑子手中,还有我们全村的一百多口人,要不是师傅相救,恐怕我也早就死了,这个仇怎么能够不报?他们是坏人,坏人就该杀!”念念忍不住微微一颤,小小年纪的他心中存了太多的恨意,而杀父毁家之仇又让她觉得无可厚非。这本就是个动荡的年代,为了少数人的一己之利,可以惘顾天下人的死活,但生活在这样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年代,她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她长叹地望向朱朝夕:“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朱朝夕身形一震,惊异地望着念念,除了小妹意外身故这件事,这话也正是多年前他辞官避世的理由,而想不到她居然如此明了自己的心,看来,小妹是长大许多,与以前的孩子心性不同了啊!饼去他总把她只当成女敕草娇花来宝贝,可如今,她应该算是知己了吧?“谁说的?”忽然一句冷笑插了进来,“宁王爷的一句‘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犹然在耳,怎么当年的血性男儿真的被佛法磨去了棱角?还是果然已经是‘廉颇老矣’?”回头,却见聂临风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