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这么快乐?
在阴暗的客厅里独舞,没有观众里,她笑。
一阵雨水,她也开心。
湛海蓝觉得嫉妒了。
她怎么能这么单纯的就感觉到快乐呢?
“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然是雨啦!”她仰着头,转着圈,“好凉、好舒服喔!下雨真好,雨很浪漫呢!”
“这是平常收集来的雨水。”他指着屋顶说道:“上面有集水装置,下雨的时候,雨水会沿着管路流到地底下的储水槽里,当需要使用的时候,马达再将水抽上来,然后从上面的水线喷出来,这有什么好浪漫的!”
她跟他说下雨真好,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只正经八百的跟她解释其中的原理,让她明白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成分,用不着那么开心。
她睁大了眼睛,“二少爷,你没有淋过雨喔?一定没有!”
他摇头,严肃的说:“我不做这种没大脑的事。”
“你试试看嘛!”她跳到他前面,双手握住了伞柄,“很好玩的。”
“喂!”他不跟她抢,于是放了手,让自己暴露在雨雾中。
清凉的感觉在瞬间钻进毛孔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很棒吧?不要呆呆的站着呀,淋雨的时候就要唱歌!”司雪晨跳着倒退走,还拿着雨伞跳舞。“还要跳着走,就像我这样。”
他听她快乐的唱着歌,小小的身体舞动着消失在绿色的丛林之中。
“喂!司雪晨,我的伞!”他迈步向前,在绿海里穿梭着,追寻她的踪影。
“二少爷?”她的头从常绿乔木后探出来,有些惊讶地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呀?一定是我把拔告诉你的。”
“他没有告诉我,妳的制服上有写。”
她把拔是个沉默的男人,有非常宽阔的肩和有力的双手,他常常看到他将司雪晨一上一下的抛弄着,他们会一起笑,而且很大声。
他不记得他父亲有抱过他,或者跟他一起做过什么事而快乐的大笑。
他到温室来,她把拔会告诉他很多关于植物的知识,但那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想多了解司启圣这个沉默刚毅,怀里抱着他母亲乔安娜,但同时又对女儿十分温柔呵护的男人。
他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有着这么天真可爱女儿的男人,要来分裂他已经不够完整的家!
湛海蓝往她那里去,她却又移往别的地方,只剩下软软的声音似乎还在原处回荡着。
“喂!妳别跑了!”
“二少爷,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你当鬼,快来找我喔!”
“我不要!”他低着头,用手拨开垂下来的藤蔓,“妳快出来,灯要熄了。”
温室里有很多自动设定,包括顶上那三盏照明用的巨大水银灯,一旦熄了之后,这里可是会一片乌漆抹黑的。
“你要来找我,然后才换我当鬼啊。”
他不说话,直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刚好她跑过他面前,他便伸手将她一把抓住。
“喂,你作弊,我还没躲好耶!”她不服气的说。“不算、不算啦!”
他们全身都是水,水滴不断的从他的发梢滴落,再滴到她的肩上。
砰的一声,有人用力推开了门,司雪晨轻声说:“是不是把拔回来啦?”
湛海蓝探头出去看,立刻又缩了回来,脸上的神情有如笼罩了一层乌云。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但他看得很清楚。
那个跟在司启圣后面的人,是他的母亲乔安娜。
喷水装置停止之后,照明灯也跟着暗了下来,突来的黑暗让司雪晨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湛海蓝用手摀住她的嘴,小声的说:“别说话,我们来玩捉迷藏。”
“换把拔要当鬼吗?”她也用气音小声的说,一张小脸因为觉得好玩而笑得很开心。“那我们躲在一起,把拔一定找不到。”
“嗯。”
湛海蓝听见啜泣声,又听见了他母亲说:“我再也受不了了……呜呜……”
他闭着眼睛,知道司叔一定将他母亲搂在怀里,轻声的安慰着。
就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
“把拔怎么还不来找我们呀?”司雪晨等得有些不耐烦,甩月兑了湛海蓝的手,边跑边叫道:“把拔!把拔!”
“司雪晨!”湛海蓝咬咬牙,追在她身后。
她张开双手,借着月光的引导来到那个高大的人影前面,然后愕然的停下脚步。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银白色的月光里,快速离开她把拔怀里的人,是漂亮又高贵的太太。
乔安娜双手摀着嘴,满脸都是泪痕的她脸上充满了震惊。
湛海蓝的眼光让她觉得心疼,他一定是误会她了!“海蓝,我……”
“我总算知道,妳为什么一定要建这个温室了。”他冷冷的说着,大踏步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海蓝!”乔安娜追出去,着急的说:“不是的,你听妈说……”
“把拔,”司雪晨握着司启圣的大手,“太太为什么哭了,谁欺负她吗?”
“是呀,有不好的人欺负她。”他蹲在她面前,抱着她说:“把拔很久以前就认识太太了,我们是好朋友,她哭了,把拔才安慰她。”
“我知道,就像我考试考不好,老师打我好痛的时候,把拔也会安慰我一样。”
司启圣微微一笑,“对,就是这样。可是太太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哭了,她会不好意思。”
她马上用手压着嘴巴,含糊的说:“我不会说的。”
“雪晨好乖,把拔很爱妳。”他抱着她:“妳是把拔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我也爱把拔,把拔跟王子是我最爱的两个男人。”
黯淡的云雾混成了灰白色的天空,凄惨的雨不住的往下掉。
湿漉漉的草地上,一场葬礼结束了,来送行的人陆续的离开,拿着手帕擦拭眼泪的未亡人,被众多的安慰和温暖包围着。
司雪晨穿着黑色的洋装,自然卷的长发绑成了两根辫子,小小的鼻子被冷空气冻得红通通的。
她站在坟坑旁边,知道从今天开始,把拔这两个字就彻底的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了。
弊材上的百合被黄土盖住了,跟着是更多更多的黄土,将六呎深的沉默,完全的填满。
“雪晨!”杜书琴哑着声音呼唤她,“该回家了。”
她呼唤着女儿,那个家,从今天起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在葬礼举行前,湛先生很好心的说将会照顾她们母女俩,知道生活无虑虽然让她稍感安心,但失去丈夫的悲痛,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忘却的。
除了悲痛,她还有着疑惑跟愤怒,她不明白她的丈夫为什么会跟湛先生的妻子一起出车祸?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背叛,但丈夫却再也无法向她解释,她就觉得愤怒且难以原谅。
司雪晨跑过来,将小手塞进母亲冰冷且发着颤的手里,然而她的右手却是空荡荡的,只能抓到空气,因为她的把拔已经不在了。
她跟着母亲的脚步走,不经意回头时,发现大榆树下站着一个人。
深色的西装、黑色的雨伞,以及一张没有表情的俊美脸孔。
司雪晨八岁的记忆,就终止在湛海蓝那苍白阴郁的气质里,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她都忘不了。
第二章
自动玻璃门在司雪晨面前打开。
她将护照放回背包里,穿过了这扇门,她才算真正回到了台湾,结束了她在美国长达十四年的生活。
要回家了,她居然觉得有些紧张。
八岁那一年,爸爸因为车祸意外过世了,妈妈伤心得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更何况是照顾小小年纪的她,于是嫁到美国的小泵姑便将她带回去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