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声一笑:“喂!看不出来哪!你竟然会是属於风和阳光的人!为什么不喜欢雨,雨很好啊!每一滴都珠圆饱满晶莹剔透的跟珍珠一样。在雨中,那份姿态啊!才是真正的潇洒解月兑!”
“那是你说的!”我跟着扬声笑起来,突间问:“伤疤好了?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你这么轻松,而且不是苦着脸笑。”
阿光又把窗子打开,接一掌雨水进来。
“早就该好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当然!我也不否认,心哪!是那样的疼痛过!可是,又如何呢?她不见得知道我的伤痛,我再怎么痛苦难过,对她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她甚或忘了曾经和我过的一段往事,我且又再惦记着它做什么———当然,一开始我也不是这么看得开。问题是,殉情最后是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浪漫主义的信徒,爱情这回事,我虽然执着,可是既然上天这么作弄,痛过以后就不想再难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固然不错,可是如今,我更珍视惜取少年时。青春只有一回,大悲大痛既然避免不了,那么,至少悲伤痛过之后,再多给青春一点色彩,才不会枉费了活着这么一遭!”
阿光的话,说来句句哲理,我似懂非懂,不免叹息,感情的事怎么会存在着这么多的是非难题。休怪神仙不理世间的情事,实在是太复杂了。也难怪修道练仙要斩断六根情缘,说的也是,情关如果既月兑不开,满心全是牵绊,又如何修得神与仙的清净空灵!天境结界难破,大概也就因为人类牵附太多感情的纠缠。然而,尽避红尘一片混沌,我仍庆幸身在人间。我甘心为爱苦恼,想知道流泪伤心的滋味,更想知道被爱恋、疼惜的感觉,才不枉,不枉这一世,人间这一遭——
“别说这些了!”我再一次把窗户关起来,穿上外套。“你明天就收假了,走,请你去吃‘摊’。还记不记得那晚为你饯行的事,你酒量可真差,酒品也差!”想起往事,总有无限温馨在心头。
“当然记得。”阿光唇角微扬,扯起一弧微笑的线条。“那次我还躲到厕所里去吐得天昏地暗!可是那一夜真的叫人难忘。很高兴认识了你,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想,现在交情这么好,将来各自婚嫁以后呢?是不是各自拥着自己的家庭,在某个季节午后,谈谈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还是小孩、教育,家庭诸类的琐碎?这多可怕,我实在是不敢想!好像年纪大了,青春不再以后,日子就理所当然必须这样俗不可耐起来——年少的意气昂扬呢?那些少年岁月的狂放骄傲呢?喂!你——你想过没有?”
阿光一直有着艺术家追求完美的敏感和执着。这些我想过而不敢说的,没想到他竟比我思虑得更透彻。
“想过。”我说:“我常想,现在我们这么好——不!不只是和你,所有好朋友之间——年少时,现在时,是这样的好,各自恋爱,各自嫁娶以后呢?秉烛夜谈的过往,星光下的呢喃,难道就这样都化作尘埃?那些豪情壮志呢?那所有风和阳光中的誓言和承诺呢?是不是也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过往随便一抹无关紧要的记忆?以前看红楼梦,不懂贾宝玉为何老是不务正事,镇日和大观圆中的儿女荒唐嬉戏。原来,他怕的,就是这样的无奈。可是,筵席终究是要散的,青春过后,相聚成往,各奔前程以后,我们慢慢也是要这样怆俗起来。一开始,我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后来才知道,交情不是单纯的只是两个人的事。可是,阿光,我期望和你成为一辈子的朋友,不管这以后,是否我们变得如何怆俗庸碌,或者各自和谁许了婚姻承诺,你莫要忘了,莫忘了我今天所讲过的。”
阿光闭目一笑,了然而释怀。他拍拍我的肩膀说:
“走吧!请我去吃‘摊’。”
“嗯!”我打开门。“喝绍兴好吗?这天气喝啤酒太冷了。还有,豆干和海带好不好?再切一盘猪舌和卤蛋。再炒一点青菜,来碗下水汤。其实,我跟你讲,猪肚也很香……”
“停!”阿光大叫:“什么都好,就是猪肚不好!记得买包酸梅,喝绍兴加粒酸梅,味道比较甘醇。还有,钱带了没有?别忘了!”
“嗯。”我连连点头,“带了,不过只有五百元。你身上有多少?”
“喂!”阿光又叫:“你啊!不是说好请我吃的吗?”
我阴险一笑。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我可没说是我付帐——走吧!”
雨还在下,今宵凉寒。我们各自撑着一把伞,顶着冷风,走向路口灯影幢幢的小摊。
第三十三章
大苏!
我们果然吹了。和李立得。
懊是称赞你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诅咒你巫婆心肠?你说我把爱情看得大乐观、大简单,我仍然不以为然。可是,该死的,你还是说对了。
无所谓变心,也没什么第三者,我们就是分手了。老天!才不过三个季节,非他不嫁的心情就完全走了样。
是海枯石烂了?地老天荒了?还是誓言变了曲调?他不再深情如旧,我也不再狂热如普。他说我变得让他觉得陌生,我才是真的不懂,他为企么老是耽留在过去长不大的思想中。
大苏,我一直自负自己对爱情的把握,没想到,最后它依旧是不按牌理出牌,没个规则可循。
真象究竞如何?我到底窥视不得面纱后爱情真正的面容。
绿意
临要出门上课,看见了绿意这封充满无可奈何的信笺。我以为地该会是最幸福快乐不过的,她那充满自信的神情,强烈的让我难忘,怎么结果还是分手了?
绿意一直要强,爱情的不顺遂,恐怕在她的意料之外。可是绿意也一向是强悍的,偶然的不顺意,我想,沮丧过后不久,又是一椿幸福美满。
好像许多事都应验了呆呆曾经说过的。距离对感情的事,有着绝大的杀伤力,再怎么轰轰烈烈的爱情,隔得太远,便隔了心,隔了心,什么都容易恩断情绝。就像过日子,要落实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谈感情,也必先要容纳在距离时间波长之中。
我看着信,透着悲伤的粉蓝。再看看表,上课快来不及了……唉!我还是叹口气,重新又爬回顶楼蜗居。
我找出电话,拨到她的溪城小筑。
“真有道么糟吗?”我问。
“还谈不上太悲惨。”她回答,仍是要强的口气。这绿意!
我停了半晌才接着说:“好吧!你可以诅咒我乌鸦嘴,巫婆心肠。”
她咯咯笑起来,也听不出是不是真心的。
“不!我该称赞你,先知先觉,料得准准的!”
“夏绿意!”我忍不住大声吼起来:“要哭就哭,要骂就骂,要叫就叫!吧嘛这样阴阳怪气的!失恋就失恋了,不服气,再把他追回来!”
“哈哈!”她又荚了,经过话筒,笑声显得有点阴森:“大苏!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天真了?再把他追回来?心死你懂不懂?心死——你懂不懂?”她大吼起来。
她这一吼,我反倒冷静下来。
“心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绿意。”我压低声音:“你不是一向很强悍,自信又嚣张的吗?心若那么容易死,我看你也不要活了。”
话筒那一边,她的声音低低地又响起,有一种陌生的冷漠!
“我不甘心!又觉得可笑!当初还说非他不嫁,那么斩钉截铁,莫名其妙就不再热情如初,炽烈如旧。日久情疏,也不是这种疏离法的!可是我们偏偏就是这样,心与心难以再交融——真的很可笑,爱情难道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