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你怎么都不说话?”绿意怯怯,有点担心的问。
我还没回答,大傅就难兄难弟般,戏谑地从背后勾住我的脖子,脸颊贴在我颊旁,亲昵地笑说:
“她啊!闷葫芦一个!每次讲不到三句话就嫌累。你说,她在学校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绿意浅浅一笑,算作回答。我从她眼中看到一份约略的不自在。我摆月兑大傅的双臂,模模颈子,假意疼痛,大傅偏偏迟钝得不懂暗示,又勾搭上来,这次扣的更紧。
“少夸张了!这么点力就会痛?我知道你没有那么脆弱,少害我担心。”说着,往我头上轻轻一敲,算是惩罚。
还好这时车子来了,他不得不放开我。一上了车,他又接续起刚刚和绿意中断的话题,两人又复兴高彩烈起来。
我静静地注视前方,看着浮映在车窗中的自己,在青白的日光灯掩映下,苍白遥远得宛如远久世纪的人,虚梦幻象般的不真实,没有一丝生气。
第六章
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舟蚱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我趴靠着顶楼墙,越念着这阙词,心里越觉得苍凉无依起来。唉!再这样抑郁忧结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哀愁腐蚀浸死的。究竟是什么样哀恸的前尘忘事,令我这样的不愉快?那一场大病吗?那一年的寂寞挫折吗?还是对这人世悲观无所恋栈的自甘堕落?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美好已逝的过往,供我日日哀愁憑弔,可是,这阙“武陵春”念来,却句句那样牵动我潜在的失意落寞。
我其实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快乐垫了底,使我在沧桑之外,多加了一笔灰调的色彩。
大病之后的晦暗,应该早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散失无踪。可是我刻意齐耳剪短,丑陋得一如一菌黑香菇的马桶盖,却并没有因此让我的心境清净开朗。那些早已化入尘埃的过往,依旧无形的将我框入所有的忧愁无奈之中。长发为君留,绾住的是一圈圈的情意和相思,然而,即使我剪去了这一束象徵过往所有的恩怨与不平,依旧挥却不去一腔的牵绊。
庸人自扰。也许吧!青春最大的毛病,就在於这些似是而非的忧郁矛盾中。虽说忧愁不必有什么名目,毕竟我还不到十七岁,难以承受这么多无以名状的哀愁。更何况,那一场大病,足使我黯然郁结许久。年少的岁月里,容不得太多苍白的记忆,这阳光,如何怪罪我幽叹太多!
阳光的日子,对我来说,不是很愉快的记忆。可是,我很爱这一方晴朗高濶的长空,深邃得像梦一样,蓝色的迷蒙里,有种柔和,抚平我心中淌血的伤口。
我想,我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才会这么眷恋这一片长天。谪居在这地球上,并不是我最后的方向,下凡当是为历劫与偿还——某种前世的债吧?我不知道。
呆呆嘲笑我,被太阳晒昏了头,大梦乱做。我倚着楼墙,兀自想着关于前世的揣测,一边漫望着远山和穹苍。已经快上课了,那游泳国手的身影,却还未出现。
呆呆嫌阳光躁热,躲在阴凉处背数学公式,剩下我在墙头忠实的守候。说来好笑,我连那游泳国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竟然这样荒唐的痴迷。其实,每次看到他远淡的背影,并没有甜蜜的喜悦,相反的,总是淡淡的惆怅与难过。可是,真的不知为什么,他对我来说,像神话一样的美丽。每天我爬上高楼,除了接近这一片高阔的蓝空,更多的是为了看他如画的背影。他的身影早凝入我的眼眶中,每一帧角度,都成了张张动人的画作。
上课钟响了,呆呆丢下我,自己先回教室。我对天长叹一声,低下头,却正好对住他仰望顶楼上空的身影姿态。我贪恋地看着。我熟悉的一直是他的背影,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是否看见了我,距离这么远,即使看见了也枉然。
我正又想叹气时,他突然朝顶楼的方向挥挥手,然后指导老师就出现了,他旋即转过身,和指导老师并肩走向校门口。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雾湿了眼,不争气地掉了几颗眼泪。
回到教室,呆呆见了我,劈头就问:
“怎么了?眼眶红红的?”
我随意一笑,回答说:“没什么,只是洒了几滴眼泪。”
她支着头,认真地研究我,突然说:
“我觉得你越看越不像这现世的人,倒像是小说漫画中的主角,找错时空,投错年代。现代的人,谁像你这样多愁善感,又无病申吟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正常?”我笑问。
“这倒不是,”她笑说:“只是觉得你挺奇怪的,这么多愁不完的闲事,又全是些不关痛痒的。同样的青眷,我真不懂,何以你会和这些人差这么多!”说着,呆呆直起身子,环顾周遭一眼。
我不禁又笑了。
“那你呢?”我说:“你自己不也老气横秋的。同样的青春,何以你也会和这些人差这么多?”
“我——”呆呆一时语塞,无辞以对,末了骂了我一句“狡猾”。
好呆呆,究霓读懂了一点我的心。
第七章
促秋天气感觉上虽然依旧闷热,池水却已微寒。尤其当秋风掠过以后,吹皱一池秋水,波痕粼粼,撩拨上身,冷不防一阵凉意泛遍全身。
瘳胖却偏要我们在这时候热身下水。
廖胖科班出身,田径、篮球、游泳,无一不精。长得粗粗壮壮的,皮肤黑得发亮,一望便知是骁勇善战一类的健将。据他自己说,年轻的时候,是某项国际性竟赛,蝶泳记录的保持人。天知道是真是假,可是他一副神气活现,骄傲自满的模样。每次体育课,还未整队就先叫我们跑上二百公尺,还一边吆喝着:“跑快点!你们这群窝囊废!”待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集合地时,他就一脸鄙夷,讥讽我们全是一群软脚虾。
夏日炎炎正好戏水的时候,他偏偏要我们在风沙尘土张扬的裂日下,练习什么见鬼的…“三步上篮”、“擦版进篮”;再跑上个二、三百公尺“意思,意思”。现在秋意渐浓,寒意逐日上身,他才要我们下水健身,还规定,学期体育成绩就以游泳考绩计算,最低下限不得少过二十五公尺。
商鞅变法也没有这么苛刻,廖胖这一招着实阴狠又毒辣。消息一发布,就有好几人愁眉苦脸的,大叹所遇非人,偏偏又无可奈何。
我也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我因为肺病一场,咳嗽成疾,所以气管一直不好,稍一受塞,便容易虚弱带病。因此,一直不近水。这算是个秘密,从未为人探触过——除了大傅。因为有所别衷,算不上单纯的旱鸭子,廖胖这一招,遂成了我此际最大的难题。
我总以为廖胖是故意整我们的,绿意却不以为然。她说:
“你怎么会这样揣测别人的心意?”
言下之意,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就算是吧!体弱多病的苦,是健康适意的绿意难以将心比心的。
好呆呆和我同一阵线联盟,批判廖胖的不近人情。她倒不是旱鸭子怕水,大概是隐约看出我的难处,为我做一点心理建设,虽然模模糊糊的。
游泳课假市立游泳池上课。灯光掩映在池水里,光影昏渺,很有一种波光粼粼、潋滟光耀的味道,像极了暮色中静谧幽邈的湖光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