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若我也有这么一个总肯为我说好话的兄弟姐妹,如今兴许便不会孤身游走。
“夏兄不必多心,我在大漠住边了,来往尽是豪爽牧民,不似中原人这般拘礼,冷兄他们性子干脆,我却是喜欢的,”白琬珠轻轻一笑,“否则也不会与你们同行了。”
“如此便好。”夏煦便不再多话,客客气气地劝她尝些当地糕点,自己却不动箸。
白琬珠吃了几口,突将竹箸放下,“夏兄,我向来直话直说,虽是无礼些,有件事却是很想问问夏兄。”
“白姑娘尽避说吧。”
“我瞧夏兄也是爱交朋友的人,只是这一路上你却客气得很,可是不喜我同行?”
夏煦闻言一怔,面上浮起个淡淡苦笑,“姑娘这话问得……实是恰好相反,我只怕交浅言深惹姑娘厌烦。”
“怎会?”白琬珠也怔。
夏煦看她半晌,眼中神色很是柔和,“白姑娘既这么说,在下便冒昧答了。你生性……怕也是不喜与人深交的。我那晚听你说入关数月来都在独自行走,便想,若不是性子里喜爱独来独往之人怕是难耐这旅途寂寞的。而我见姑娘神色怡然,似是乐于这般自由无拘,我那晚多话倒显得打扰。”
他又是一笑,“自然,这只是在下冒昧猜测,只望没冒犯到白姑娘。”
白琬珠本在怔怔看他,见他这一笑,面色当真柔得如二月春水般,她竟讪讪说不出话来,只借了喝茶掩饰。
她原来只当这是个多礼得有些迂腐的世家公子,现下却只觉被他看到了心里去。她慢慢啜着温茶,一面想:是吗?我真如他所说那样吗?
心思便有些絮乱。
突听檐上啪嗒作响,抬头一看,原来真下起了雨。
雨势颇大,远远便传来街上躲雨人的叫声,欢欣之意竟多于恼怒,身在廊下却似已感到大滴雨珠溅起道上尘土的气息。
空气微凉,白琬珠与这男子静静望了被雨帘困住的微暗天色,突觉心中安逸。
那安逸,却与一人一马驰于荒野上时心头如浮云般飘散不定的惬意大不相同。
身后突传来脚步身,温芙衣嘟嘟囔囔地上得楼来:“真扫兴,人家正看在兴头上,却来这么一场雨把戏班子都赶跑了……”抬头看到廊上品茶的两人,突地止了声。
夏煦笑着起身,“耍把戏的天天都有,这场雨可是人人盼了许久的,却都给你骂了。怎就你一人回来,他们呢?”
“在楼下雅间,都有些肚饿要吃茶点,让我上来叫人。”温芙衣慢慢答了。
白琬珠见她直勾勾地看自己,心下一恍:怎又忘了这位小姐的心事!
于是笑道:“都怪夏兄客气,我已吃了不少东西,眼下是再也吃不进了。夏兄却只喝了几口茶,便随芙衣妹妹下去吧。”
夏煦只觉她语气有些古怪,却没多想。
待两人下楼,白琬珠又坐下来闲闲地观望雨景。不多时又有脚步声,却是温芙衣去而复返,那张芙蓉般的粉脸上全是薄怒,脚步跺得又响又急,到她面前立住了,不说话。
白琬珠心下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芙衣妹妹怎又回来了,莫非是觉得这儿景色更好?如此便坐了一同赏雨吧。”
温芙衣气呼呼地坐下,只拿一双眼睛瞪人,对她斟来的茶水睬也不睬。
白琬珠叹一口气,放下杯子,“放心,我与夏兄并无什么。”
温芙衣的表情便像噎了个鸡蛋,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瞧见白琬珠面上笑意,她惊觉收口,神色仍是有些别扭,“你知道便好,煦哥哥可是柳姐姐的,谁也不许抢走……怎么?”又见对面女子面色古怪。
“没事。”白琬珠苦笑,原本以为自己心思已够敏锐,今日却接二连三地猜错,这些中原人……果真复杂呀。
“原来夏兄与柳姑娘彼此属意吗?”她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只这单纯的小泵娘喜怒都在脸上,害她以为中意夏煦的是她。
“这……虽是没有明说,可也差不到哪去。咱们四家人多有结姻,这一辈中只有柳姐姐最适合煦哥哥,况且煦哥哥那温吞的性子,也只有柳姐姐受得了。她不明说,我却知道她是有些喜欢夏哥哥的……你可不许插足!”
“我对夏兄并无非分之想。”白琬珠微微一笑。
温芙衣没料到她这般爽快,一堆威吓之辞没了说头,反倒有些为夏煦不平起来,“你……怎地这么说?煦哥哥有什么不好?他性子虽是温吞了些,婆妈了些,又爱管太多,可那是因了他爹娘死得早,他自小便要受二叔严加管教打理偌大一个庄子,否则他怎会待你这般周到?只是他待谁都是很好的,你可别误会了!”
这一番话颠三倒四地说下来,倒叫人弄不清她究竟是要人对她的煦哥哥有“非分之想”,还是不愿了?
温芙衣也察到自己的话不对头,面上一红。
白琬珠不忍看她受窘,应道:“是,夏兄确是少年老成,将来必大有作为,可惜却已有柳姑娘这等佳人陪在身侧,我自然只有祝福的分。”
那急性子的姑娘也是心思单纯,竟被她这几句不冷不热说得高兴起来,“可不是吗?就连上回我在枫晚山庄做客,煦哥哥的二叔都嘱我多撮合他俩了,他却仍呆呆的不察柳姐姐心意。只是他最听二叔的话,柳姐姐又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儿,只有瞎子才不欢喜她!”
说到得意处,更是眉飞色舞,“日后枫晚山庄与望月庄结姻,便等同一家,他们两人最宠我,我自然也会领着过雁楼帮他们。就撇下傲天堡,瞧冷傲天那小子狂妄到哪去,谁让他老爱堵我!他总以为自己武功最好,可江湖上都传煦哥哥的娘亲怀他时吃了奇物,生得他骨骼清奇,不准便比冷傲天还要厉害,只是他从不与人比试罢了!”
一石便会激起千层浪的江湖势力分派,在她口中却犹如少年间的斗气。白琬珠不甚了解中原江湖,却也很给她面子地听下去。
温芙衣见她听得认真,不由大生好感,“其实我师兄与冷傲天也算少年英雄,你若喜欢哪个,尽避说,我便帮你!”
白琬珠一时啼笑皆非,“这……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为什么?不是我说,日后你到了中原,定会发现江湖上出众的多是老头子,剩下的论家世武功,也没几个能比上这两人。”
白琬珠闻言睨她,却只见着一双清澈晶莹毫无心机的眸子。
这姑娘太单纯,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是家世武功衡量不了的,她又是出身名门世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双亲的嘱咐必也只是少在江湖上闯祸,早日觅个如意郎君,更不可能懂得心念牵系却偏生难求的感觉了……
望她永远都不要知才好。
“芙衣妹妹,我便告诉你吧,其实我在关外已有喜欢的人啦。”
“咦?”温芙衣圆目一睁,“关外的男子会比中原的男子好吗?”
白琬珠笑笑,“他自然比不上你这些哥哥们了,他只是个普通牧民,身手也不甚厉害,可你若喜欢了,便觉他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白琬珠仍是笑,“他喜欢的是别的姑娘。很久以前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时,我将他让给了别的姑娘,现下他早已忘了我了。”
“……”温芙衣目中便多了些同情,轻轻地问:“所以你才离开,来找离那儿很远很远的江南?”
“这只是部分缘由,我要去江南,因为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临死前告诉我,江南的柳枝该已抽芽了。”白琬珠面上现出缅怀之色,“我在大漠就只得两个对我好的人,可两人都死了。我喜欢的男子也娶了别的女子,似乎好的东西我总留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