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东西!”他大叫,离开岩石。“那个婊子休想得到我的圣像画!”
“那么你就得出面,亲自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洁丝说。“我不知道她躲在哪里,但我强烈相信二十四小时后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那表示必须有人在明天一大早到后桥驿站去。那个人如果不是带着圣像画的我,那么就一定是你。”
他张开嘴想要怒吼,接着又闭上嘴,默数到十。
“你的意思是叫我天一亮就晃到后桥驿站去……耐心地等待葛巧蒂出现……然后当着一群沼泽居民的面和她谈条件?”他冷静地说。
“当然不是,”洁丝说。“你不需要谈条件。他是你的儿子,你只须把他带走,她完全无可奈何。如果是你以外的任何人试图那样做,她就可以轻易声称遭到拐骗。”
“把他带走——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从湿答答的帽子下凝视他。“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只是建议你使出你的一贯作风:跨着大步进去,取得主导地位,叫巧蒂滚到一边去,管其他人怎么想。”
他顽强地抓紧所剩不多的自制力。“洁丝,我不是白痴,”他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操纵我。撂倒葛巧蒂照理说是非常吸引人的主意,而且很合逻辑,因为我不打算放弃我的圣像画。事实也是如此。”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不能偷它。我无法相信那个女人竟然认为我会偷你的画,但她一点道德也没有,我猜『背叛』两个字对她毫无意义。”
“但你打算在我不照你的要求去做时,拿走圣像画。”他说。
“我别无选择。但我仍然必须先告诉你才拿。”
他用指节抬高她的下巴,低下头狠狠盯着她。
“凡事讲求合理的女王陛下,难道你没有想到,我可能不会让你拿走它?”
“我有想到你可能会试图阻止我。”她说。
叹口气,他放开她的下巴,把视线转向巨大的花岗岩。“但我猜阻止你,就像说服这块岩石跑步到多塞特郡一样不可能。”
丹恩听到远方响起低沉的隆隆声,好像上天也同意情况已无可救药。
他感到迷惑、愤怒和无助,就像当初在巴黎面临另一场风暴时那样。
一想到他和葛巧蒂生的小孽种,他就感到恶心欲呕。他要怎么走向他、注视他,和他说话、碰触他,把他带回去抚养照料?
☆☆☆
斑原上的暴风雨跟着他们回到艾思特庄。风雨敲打着屋顶窗户,闪电的白光照亮屋子。
听到侯爵在屋里大发脾气的人,很容易就相信他就是撒旦本尊,狂风暴雨就是被他的愤怒激来的。
但丹恩原本就不大会管理情绪,洁丝心想。他处理“困扰”的方法只有三种:打倒它,吓跑它,拿钱摆月兑它。三个方法都无效时,他就不知所措了。于是,他大发脾气。
他怒骂仆人,因为他们没有立刻协助他的妻子月兑掉湿淋淋的外衣,让水滴在门厅的大理石地板上,好像湿衣服照理不应该滴水,沾满烂泥的靴子不应该留下肮脏的鞋印。
他大发雷霆,因为他们没有一进寝室就看到浴白里放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好像仆人应该知道侯爵夫妇会在几点几分到家。他暴跳如雷,因为他的靴子毁了,好像他只有那双靴子,而不是还有至少二十几双。
洁丝洗澡更衣时听到他的怒吼声穿过好几道墙壁传来,不知道饱受虐待的可怜的安卓最后是不是会被解雇。
但洗澡显然使丹恩的火气消了一丁点,等他走进她的卧室时,震耳欲聋的大象怒吼变成怒气冲冲的狮鸣,令人胆寒的凶恶表情变成板着脸孔的怒视。
他麻痹的左臂用吊带吊着。“调适。”看着蓓姬识相地快步离开后,他说。“婚姻需要该死的调适。你希望我用吊带,洁丝,我就用吊带。”
“它并没有破坏外套的线条。”她挑剔地审视他。“事实上,看来帅气极了。”她没有说明他看来打算外出,因为他穿着骑马服装。
“不必迎合我。”他走进她的起居室,从画架上拿起他母亲的画像,带着它走出她的寝室。
她尾随他穿过走廊,步下南边的楼梯,进入餐厅。
“你希望妈妈在餐厅,”他说。“妈妈就挂在餐厅。”
他把画像靠在椅子上,拉铃叫人。一名男仆立刻出现。
“叫罗总管把那幅该死的风景画换成这幅画像,”丹恩说。“叫他立刻办。”
男仆立刻消失。
丹恩走出餐厅,穿过走廊进入他的书房。
洁丝紧跟在后。
“画像挂在壁炉上会很好看,”她说。“我在北塔找到一组漂亮的窗帘。我会叫人清洗干净挂在餐厅,它们比现在的窗帘更能衬托画像。”
他没有走到书桌后坐下,而是站在书桌前侧对着她。他低眉垂睫,下颚紧绷。
“八岁那年,我坐在这里。”他不自然地说,朝书桌前的椅子点个头。“我的父亲坐在那里。”他朝他平时的座位努努嘴。“他跟我说,我的母亲名叫耶洗碧,狗会吃掉她。他跟我说,她会下地狱。对于她的离开,他给我的解释只有这些。”
洁丝脸色煞白,不得不转开身体设法恢复冷静,但那并不容易。
她已经猜到他的父亲严厉苛刻,但万万想不到有哪个父亲能对一个害怕、迷惑、正为失去母亲而伤心的小男孩,如此残酷无情。
“你父亲的感觉想必是无比的愤怒和屈辱。”她强迫自己平和地说。“但他若真的在乎她,他应该是去把她追回来,而不是拿你出气。”
“如果你离家出走,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到。”丹恩激动地说。
如果,她能在他扬言要为她自杀时,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惊讶而摔倒,那么她现在也能,洁丝告诉自己。
“是的,我知道。”她说。“但你的父亲是个娶错妻子的刻薄老头,而你不是。你的母亲显然是个神经过度敏锐的人——你就遗传到她的这一点——他使她生活悲惨。但我一点也不神经过敏,我也不会容许你使我生活悲惨。”
“一如你不会容许那个该死的女人把她的小孽种带去罪恶渊薮的伦敦。”
洁丝点头。
他往后靠在书桌上,低头瞪视地毯。“你有没有想到,孩子或许不想离开母亲,那样的重大事件会……”他的话声消失,一边思索合适的字眼,一边用手敲着桌缘。
他不必说完。她知道他讲的是他自己的经验:被母亲遗弃使他深受打击……至今仍未完全复原。
“我知道那会很痛苦,”洁丝说。“我已要求他母亲事先替他做好心理准备。我建议她解释说,她要去的地方对小男孩太危险,最好还是把他留在她确定他会安全、并受到妥善照顾的地方。”
他迅速看她一眼,视线再度落到地毯上。
“真的是那样。”洁丝说。“如果巧蒂真心爱他,她绝不会要他承担那种风险。她会把他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一如你的母亲。”她大胆补充一句。“当没有把握养活一个小男孩时,她没有硬拉着他踏上危险的海上旅程。她的事很悲哀,令人不得不为她难过。葛巧蒂……嗯,她在某些方面还是个孩子。”
“我的母亲是悲剧女主角,葛巧蒂是个孩子。”丹恩站直身体绕到书桌后面,但不是走向椅子,而是走向窗户。他望着窗外。
洁丝注意到风雨正逐渐平息。
“巧蒂想要漂亮的衣服饰物和男性的注意。”她说。“凭她的姿色、头脑和魅力——我承认她真的有魅力——她早就可以成为伦敦的名妓,但她太懒惰,太短视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