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俱寂中,钰缓缓地,吐出他的决定。“没关系,我不怪你。”激荡胸口的狂风巨浪,尽数埋藏在平静的眼眸下。“听说你先前失去记忆,直到最近才恢复的不是?想必你也忘了自己是个有夫之妇,才会做出错事,所以我不怪你,你只管回来,往后谁都别再提这事。”
德媛瞠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郡王夫妇则对女婿的包容大感欣慰!怡沁郡王板起了脸,“好了,再过几天,我们一道起程回京。媛儿,你就跟钰回贝勒府去,往后日子还长,你们俩学着好好相处。既是夫妻,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便随意离弃呢?”
德媛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他——”
“他对不起你过,已经认了错,而今你也对不起了他,两人就此扯平,以后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许再有二话。”
“阿玛——”
看着女儿还想争辩,郡王深重一喟。“嫒儿,阿玛这回为了你,伤了不少元气,着实不想再为你的事操心了。阿玛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有把你交给钰,我才能放心。你若是执意跟那姓杜的在外头漂泊,阿玛和你额娘迟早会因为担心你而病倒,你可舍得?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德媛心口一窒,“我……”
“是啊,你我的夫妻名分清楚载明在宗人府玉牒上,你想剔去贝勒夫人的头衔,总要有个理由,不能想改就改。”钰俊美的脸上挂了一抹淡笑,“难道你要跟宗人府说,你想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所以不要丈夫了?将来要是传出去,我所做过的那些错事加起来,可能也不比你红否出墙的事实还要难听,届时,你要岳父、岳母大人颜面往哪儿搁?”
此话一过耳,怡沁郡王背脊不由得一悚!“钰说的很对。”他使劲点头,“媛儿,不许再胡闹了。好好当你的贝勒夫人,杜大夫那里由我去说,你除了贝勒府,哪里都不许去,听见没有!”
“阿玛……”天地忽然崩塌,重重压止,德媛只觉得自己不停地下沉、下沉…明天,只剩一片黑暗……让郡王拉起身来的钰,直勾勾地瞅着她,唇边的笑纹愈发深沉。
张开的网,已经捕捉到他想要的猎物了,他残忍地笑看她的挣扎。很快地,他会将她的哀愁、她的绝望、她的泣血,拧成一种撕裂的甜美,慢慢、慢慢,滑下他的咽喉,直到餍足
第十章
斜倚凭栏,还拥着娇人儿观赏窗外逢秋的庭园景致,然任桂花再芬芳,粉菊再清香,假山流水凉亭造景再巧妙,也引不开笼罩着两人之间的凝重沉默。
急转直下的剧情,从怡沁郡王口中传进了杜冥生耳里,让他好些天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有了结果——结果就是重重地摔下,美妙刹那间跌了个粉碎!尖锐的碎片,刺进他的心、划过他的眼,而他,得尝着这份刻骨铭心的血和泪,独自步往下一段旅程。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汲取着男子身上熟悉的淡淡药草香,德媛轻问。
沉吟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往南走。”
一双蝶翼般的长睫,随着眼帘更加低黯了。
中秋将至,郡王一行人眼看是没法赶在十五日前返抵北京了,两江总督於是巧心设下赏月宴,邀郡王、贝勒等人留下过节。中秋一过,他们便要动身北上回京城,她自是必须同行,而他…选择了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要南下……“愈是往南,就愈是不会下雪,对不?”清丽的脸蛋,勉强勾动微笑,“以前在京城,我最怕过冬了,因为不管屋里摆了几只火盆,我还是全身发冷,手脚冰得像是刚从冰窖出来似的。可我又最爱赏雪,看着雪花片片飘下来,举目所及就是一片纯白,四周静沉沉的,好似世上只剩我一人……”说着,她禁不住红了眼眶,“我原先好盼望今年冬天能跟你一起过……我想跟着你取暖,同你一块儿赏雪,想试试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你的感觉,可——”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可能成真了。他们必须各自分飞,她朝北,他往南。
螓首埋入挚爱的胸口,她痛哭失声。
“可我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你孤单单的一个人生活,我想陪着你……如果当初不去认我阿玛、额娘,或许就不会弄成这样了……冥生哥哥,对不起……”
俊秀的脸庞,悬上了两道清泪。他轻抚她柔滑的发丝所绾成的髻,哑道:“别再说了。这件事……没有谁对或错。”
打从一开始,他爱上了自己所救的失忆女子,可有错?记忆恢复后,她为了让父亲宽心养病而自承身分,又焉有错?现在她的丈夫要回自己的妻、她的父亲希望女儿过得好,而希望他这个梗在中间的第三者成全退让,谁能说有错?一切,不过是上天作弄。
“你……会忘了我吧?”她哽咽问道。
他怔了一下。半晌,他合上眼。“我会忘了……媛格格。”
揪住他的衣襟,她点点头,一种心痛,一种心安,哭得更凶了。
“忘了我,去找个能陪在你身边,需要你、会照顾你的姑娘,别让自己孤单一人……”她是不能陪他飞了,但辽阔的天空仍在他面前池该有属於自己的翱翔。
杜冥生将她收拢在胸前,紧紧的,紧紧的。随后,他吻她,任自己的泪流淌上她的颊,直到分不清是谁的泪。他松手卸下她身上的珠佩绣袍,和自身的素色布衫,与她同人香帐,翻滚,纵其一生的放任无羁,一回又一回。
他要记得她,记得这具与他交缠过的香躯,记得这个和他相偎过的体温,记得这张他亲吻过的容颜,记得他的芸生。
即便是时间,也不容抹灭他的心誓——在最后一次狂喜中,他低俯至她的耳边,呢语:“我,不辞行。”
赏月宴在总督府中庭盛大展开,两江总督和怡沁郡王、钰贝勒其下的部属等共饮一桌;而总督夫人与其余女眷则聚集在仰熙楼,负责款待怡沁福晋、格格。
天上月儿圆又明,地上筵席杯觥交错交错,酒酣耳热,端是歌舞平的太平景象。
怡沁福晋步履袅袅地穿过长廊,绕过月影晃晃的水池,终于如预明地在杜冥生所居的房间找着失踪了一会儿的德媛。
房门敞着,屋里没点灯,清亮的月华却映了半室光辉,她看见女儿僵坐在桌旁。
“媛儿?”她走了进去,燃起一盏灯,略微恍然地瞧着女儿呆滞的目光。“嫒儿,你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到仰熙楼去跟大夥儿一起赏月呢?”
德媛眸子瞬也不瞬,平板地逸出一语,“他走了。”她回望空荡荡的房间一圈,“他说了不辞行,所以我来找他时,他就已经不在了……
他人真好,是不是?他知道如果他不先走,明天我一定走不了;他也知道相会无期,辞行只会让两人难受,所以他就这么走了。”豆大的泪,开始一颗一颗地落。
她哑声泣道:“为什么?额娘,我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却偏要落了空?”
埃晋轻叹,用手上的香帕为她拭泪,“你是个有丈夫的人哪!别忘了,这丈夫可还是你自个儿挑的……人生大事,岂容得你儿戏,说换就换?想想看,紫禁城里多少双眼睛,哪由得你任性闹笑话?”
“是啊…”她凄美一笑,“是我自己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看女儿似乎凄绝,福晋有些心焦,“说什么毁了自己一辈子?跟着钰,是一辈子享用不尽,我和你阿玛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为那个人,净把自个儿往死胡同里拉呀!多为往后着想,那个人能给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