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倘若未赶得及进入城镇,他们只能四处找地方落脚,幸运时能找到古庙、荒屋过夜,否则只能随处一窝便过了一夜。一到半夜,那奇奇怪怪的声响更是让咏儿难以入睡地睁眼到天亮,所以能住到客栈真是太好了。
相偕进入厢房里,咏儿放下大背袋,便对着他开口:“逡哥,今天该帮你换药了。”
这些日来她都十分留意烈竹逡伤口的变化,而烈竹逡在沿途积极的采药、试药下,体内的余毒也已清得差不多了。
小心翼翼地拆开布巾,看着右臂那逐渐收口的口子,咏儿瞬时安心了不少。“逡哥,你的伤口已经快结痂了耶!”
她嚷着,烈竹逡却猛然握住她的柔荑。“咏儿,有件事我想问妳!妳……得老实告诉我。”
离青城山愈近,他的心便愈难以平静。
脑中总不断想着,倘若阿风有办法让她回家,那他该如何自处?
“什么事?等包扎后再说。”以为他有意闹自己,咏儿推开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替他上药、包扎,直至完成,她才轻扯唇瓣、正襟危坐地看着他。“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我……”话凝在唇边,烈竹逡发觉面对咏儿,他竟有着难以启齿的窘态。
不明就里地眨着眼,咏儿瞅着他,等他开口。
“如果我告诉妳,我带妳来青城山的目的就是想办法送妳回去,妳会不会回去?”一股脑吐出在脑中盘旋已久的话,他凛着眉,终是将话问出口。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究竟有谁可以送我回家?”有种讨厌的感觉在心间发酵,她不知道为何他的话听来显得格外刺耳。
对烈竹逡而言,她是他的负担吗?
眉心飘过一缕愁,咏儿突然非常难过。
“不一定有办法,但我有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朋友,他就住在青城山,如果妳真的想回家,我想他应该可以帮妳。”
自在土楼那一晚,他从未听咏儿再提起想回家的事。
是她不想提还是早放弃了呢?
他不愿深究,只是单纯地想让她快乐,更是执着地认为没有人不想回家,纵使他根本舍不得放手……
再者水琉璃的出现让他加深想尽快将她送到青城山暂住的念头。
“这是你带我来青城山的目的?”再开朗的个性,面对未知的未来,咏儿单纯的思绪也变得百转千回了。“摆明了你就是要把我丢掉!”
她愈想愈难过,原本俏白的脸庞因为心里不痛快而皱成了一团。
“我没说要把妳丢掉!”耳畔落入她破碎的嗓音,一字一句均戳入心窝,他的心也跟着拧痛了起来。
然而咏儿却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在这里没人帮得了我……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在她那个年代,人们对于时空转移还处在一知半解的实验阶段,更遑论目前所在的年代是几百年前。
烈竹逡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而现在……他不要她了。
咏儿感到眼眶热热的、心口有种被拉扯的涩然,顿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可怜。
我只是不希望妳受伤害!
等我解决完与水琉璃的恩怨,我就会带妳回羊峒。
凝视着她,烈竹逡的眼神有些飘忽,语气显得十分沉重,该说的话却始终没说出口。
握紧双拳缓缓转过身,当咏儿那惹人垂怜的小脸滚下泪珠的瞬间,他的心如受重搥般地揪痛着。
“咏儿……别同我闹脾气!”他苦恼地伸出手想将咏儿揽入怀里,却被她推开。
“烈竹逡我讨厌你!最讨厌你!”咏儿朝他吼着,毅然转身推开门,委屈万分的泪水随着瘖哑的嗓子全数砸向烈竹逡。
滞在原地,烈竹逡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难道她不明白,在初扯下她衣扣的那一刻,他已把她揽进心头。
他如果无情又岂会与一个姑娘过着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日子呢?
对他而言,姑娘家的心思,难解啊!
第八章
“咏儿……不要跑!”
摀着耳,咏儿不愿让烈竹逡那难得粗声粗气的着急嗓音落入耳底。
她知道以他手长脚长、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傍身,不消片刻,他便可以轻而易举揪她回去打。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但至少在此刻,她不想见他!
不想见他!
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努力地把无形中对他与日俱增的依赖踢出心头。
惊惶之际她明白,对烈竹逡的依赖一旦养成,她根本无法独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届时会是何等的凄惨,她……不愿细想。
趁隙喘着气,她将自己娇小的身形藏入幽暗的长巷里。
抵着石墙,月华溶溶迤逦了满地月色,却扫不去她此刻心头的阴霾。
杂沓的人声、吆喝的叫卖,她不知道原来入夜后的成都竟是如此热闹,那气氛就像是现代的夜市。
此情此景,让她有种错觉,是不是明朝的九寨沟、她的逡哥与可恶的妖女水琉璃,都只是她虚构出的人物,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真实而身历其境的古代武侠梦。
突然间,她那好想好想回家的想法又涌上了心头。
想念现代文明,想念随时有水有电,还有按下PLAY王力宏便会在她耳畔轻轻唱歌的年代。
不知道爹地与樊尔有没有积极地帮她找回家的方法。
也不知道她最心爱的阿公对她的失踪有没有难过得吃不下、睡不着。
包没法推测这里的时间等不等于未来,所以也无从得知学校究竟开学了没?
一切的一切在思绪沉凝之时,还是会不自觉钻入脑袋瓜。
只是她总会告诉自己,她所经历的一切,上天自有祂的安排。
纵使离开了那先进文明的时代洪流,她也应该认真去体验每一分、每一秒,即使她永远无法找到答案。
所以她尽量让自己成为一杯水,一股可以适存于每个环境的清泉。
重点是她没忘记在梦里樊尔对她说过的话,无论在哪里,她一定要勇敢地活下来。
因为终有一天,樊尔会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毕竟她只是平凡的汪咏儿,平凡的无法为自己担下未来,只能柔弱地如寻找可以攀缘支撑的菟丝花,一旦失去攀附的对象就只能逐渐枯萎的平凡女孩。
一思及烈竹逡,那沮丧深深冲击着她,垂下肩,她恍然觉得脸上未干的泪痕又重新染上湿意。
好烦吶!
抬起头,她不自觉步出长巷,视线在瞬间开阔了起来。
原来长巷尽头有座小山,视线顺小坡往上行,有座红头小亭矗立其间,想来应该是附近居民休憩的场所。
正思索着该不该往回走的同时,一抹娇媚的嗓音伴着暗香随风袭来。“呦!瞧瞧这是谁呢?”
抬起头,咏儿瞧见了水琉璃那覆着面纱的脸庞,心头不禁警铃大作地起了戒心。
她本该虚与委蛇的,但想是这么想,她却下意识挺直着身躯、仰首以磅礴的气势直直瞪着她。
无视她慑人的气魄,水琉璃巧笑倩兮地压低身子,意有所指地朝她邪媚地吐着气。“红葱头,妳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红葱头!”瞇起眼,咏儿难以置信地问:“妳认不认识美发大师简沛然啊!我这颗头可是出自她在米兰时尚奖里获得金发奖的作品耶!”
忘了自己处于劣势,忘了自己身在古代腥风血雨的江湖时代。
一听到那拙劣的批评,咏儿彻亮的语音不自觉地扬高了八度。“哼!妳真是半点,不……是一瞇瞇品味也没有呢!”
“管妳这颗红葱头吱吱喳喳胡说八道,今天我就把新仇旧恨一并同妳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