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水面下有条鱼上钩了。凯琳蜷起膝盖以双臂抱着,看着培恩拉起一条大鲶鱼。
“真是肥美!”他赞美:“今天晚餐一起吃鲶鱼怎么样?”
建筑和盖房子的话题已经结束,她心想,但至少他们在前几分钟里谈论了这个话题,使她能有机会一窥他的内心世界。现在,她已向他澄清了对他的看法,心中的相关疑点也大致获得说明,她理应婉拒他的晚餐邀请,专心回到原来的工作上——
“好呀!我有洋芋沙拉的材料。”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培恩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凯琳觉得一丝细微的颤动由她的胃壁向全身扩散,直到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兴奋雀跃……
什么都不曾改变,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如果你对此寄予厚望,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接下来几天,凯琳不断那样的提醒自己。她觉得自己像是困在一根平衡木上,被迫来来回回走动,却无法下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她愈来愈难以自我平衡。她固然心怀热切的憧憬,但同时也十分清楚在她和培恩共处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认真。
显然的,在等待有关迪兰尼一事的回音之际,培恩的日子是相当枯燥的,他需要找一些事情做,而凯琳是现成的伴。所以他会邀请她一道游泳;一起在黄昏时跳着水面上的石头;或是深入草丛指给她看他发现的兔窝。
无可讳言,她的作用只是陪着他打发时间罢了。虽然他似乎乐于有她作伴,但她的参与对他却非必要条件。有时候她会推却他的邀约,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仍旧自己一个人外出。他轻快的口哨声沿路而下逐渐隐去,却每每撩起她心头的痛楚,因为那再一次提醒她,他并不那么在乎她——或许一点也不。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进一步发展,也曾想过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断绝往来无异剥夺她全部的希望,将更令她情何以堪!她的理智终归得向感情低头,于是她反过来安慰自己,是她太悲观,她和培恩之间并不尽然完全没有未来……
只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未来,她想着,不是我需要的那种未来。
就算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犯不着非得在零壹之间作抉择。维持其他形式的交往,也强过断绝关系。未来算什么?不过是一种希望,一种短暂的理想,一个也许不会到来的明天,她又何需如此在意?既然明天那么难以掌握,她何不就抓住今天可能的快乐?
这样的领悟确实让她得到些安慰,“如果我够幸运,”她低声自语,“也许能够延续今天的回忆,陪我度过空虚的明天。”
她不再是天真的少女,而是一位成熟到足以分辨理想和现实的女人,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迷惘困惑,因而当培恩手提篮子来敲她的门,邀她一起到湖的对岸摘覆盆子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
天气热得令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所幸船行进时带动了一些风迎面而来,稍稍缓和了逼人的热气。装在船外的马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使得两人无法交谈,但凯琳却兀自庆幸。
安盆子不仅仅生长在湖岸一带,也顺着一处衔接湖面的山坡往上蔓生。山坡上的林木由浓密逐渐稀疏,终而为一片草地。茂密的覆盆子丛里垂着无数鲜美多汁的果实,令人垂涎欲滴。凯琳无视于覆盆子的多剌,径往树丛繁密处走去。
他们吃进肚子里的果子比放进篮里的多得多。饱足之际,便在一片草地上坐下来。凯琳有多年不曾在身心上感到这般的满足。
“你的脸上沾到覆盆子的果汁了。”凯琳说着,边以手指掸了掸他的下巴。
“这样擦不掉的。”
她回以甜甜的一笑。“谁说我要擦掉它?我要把果汁散开,让你变成大花脸。”
他抓住她的手,她原以为他要把她拉向他,但他却是轻轻地将她推倒在草地上。他的手肘马上落在她身旁,一边一只将她牢牢地缚住。“要玩我们一起玩!”他说着便以下巴摩擦着她的脸颊、耳际、和颈项。
“停、停、不要这样!”她尖声叫着,且因耐不住痒而忍不住发笑。她继而反射性地摆动身体并喊着:“培恩,拜托……”
他突然停止动作,屏息注视着她。慢慢地,他俯身向她,动作里不显一丝强力。然而他的内在却蕴含某种比任何爆发力都惊人的力量,令凯琳全然无法抗拒。在他的唇即将触及她时,他眼中丝毫没有游戏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贪得无厌的渴求,直直逼进她身体的最深处,使她心里霎时充满了对他的爱。她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即将要在他怀里融化,无需在乎——
但他却突然抽身而起,这使得凯琳几乎要叫出声来。为什么?她想尖叫狂喊,为什么!
“糟糕!”他低低地说,“那是从哪吹来的?”他背着手抬头注视天空。
“什么?”凯琳无力地说。“我不——”她话没说完,两滴巨大冰冷的雨点便打在她脸上,接着又是一滴划过她的薄棉衬衫。雨滴擦过她的皮肤竟如同刀割一般。她惊骇地从草地上翻爬起身,只见太阳隐去,西北天际布满滚滚乌云,暗灰色巨大云块正往四面八方扩散,仿佛要吞噬整个天际。午后的天色急遽暗了下来,四周笼罩在一片诡谲的灰暗之中。
培恩抓起篮子大声说:“走!我们跑步!”说完拉着凯琳跑下山坡。“我们直接到船上!不然船被冲走,我们就只能走回去了!”他大声喊着。
凯琳意识到一场包狂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顿时心里充满了不安。风不断地增强,在湖面上掀起汹涌的浪涛,随着时间的进展,水势愈发险恶。培恩启动引擎,让船几近全速地在湖上搏浪而行,和暴风雨竞速。而在他们抵达对岸甲板之前,凯琳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要翻出来了。
培恩不让她帮助系船及拆卸马达,她自忖袖手一旁不但无济于事,也可能使他分心,便留他一个人在甲板,自己则冲向小屋。说时迟那时快,瞬间下起了滂沱大雨,在她抵达屋门前,全身早已被雨打得湿透,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阵阵冷风穿透湿贴在身体上的衣衫,令她无法抑制,强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此刻正果身于风雪之中。
她踉跄进屋后。直冲向浴室,一把抓起毛巾死命往身上擦拭。但她再怎么使劲也无法驱走剌骨的寒意.全身仍然抖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于是她引燃壁炉里整齐排放的干柴。当火苗窜起,温暖了周围的空气,她才舒了口气,颓然倒靠在炉火旁……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的神经又回复到紧绷的状态。不会是培恩吧?他从来不敲门。但不是他又会是谁?或许他怕猛然闯进来会撞见她正换下湿衣物吧!一阵胡乱猜测后,她一跃而起前去应门——
“迈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惊异不迭地说,“别站在那,快进来!”
他跨进¨,手上握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凯琳,我必须和你谈谈。”接着他的目光盯住她湿透的衣衫和包在头发上的毛巾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怎么会湿成这个样子?”
“这雨来得太突然。”穿门而入的风使她不禁又打起冷颤。“我正在烤火,进来吧!”
“谢谢。今天下午我在打高尔夫,想到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他月兑下雨衣将之平整地挂在椅背上。“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