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理解族长的担忧,她怕我们被男人迷了心,从此留在山下成立家庭、相夫教子,不愿返回苍狼山继续为祖宗守护宝藏。
旁人便罢,我和岳蓁是万万不能的,因为我们是被挑选作为族长继承,是族老们用尽心栽培大的,日后诺族将会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必须坚定信念,必须回到族人身边。只是,师父的话言犹在耳,我还是挑选了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赵烨。
很多时候我想,也许不是我选择了赵烨,而是命运为我选择他。
客栈里,他病了,随同的侍卫急得团团转,碰见病人,我从来都是义不容辞的,于是我为他治病,于是在看见他的那刻,心便陷落。
我知道这样太肤浅,但我无法不被他的容颜吸引,即使他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即使他呼吸微弱、双唇泛青,我还是忍不住为他深深着迷。
我治好他,却也无可奈何地恋上他,于是赵烨成了我的第一个男人。
从来没有被宠过,我第一次晓得,原来被一个人捧在心上是这种感觉,与他共同生活一个月后,我回到山上,但是我忘不了他,盼着能再与他见面,即使我很清楚这是不对的。
我怀孕了,怀胎十月生下儿子。
我经常模着肚子想像孩子的模样,希望他能长得像他,希望把他留在身边教养长大,我要看着孩子想念他,想念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但事情没有照着我的想像发展。
我生下的儿子,三分像他却有五分像我,但他的耳垂处没有殷红朱砂痣,他无权留在苍狼山上,因此亲自教养的梦想破灭。
满月后,我必须把他送回亲生父亲身边,我非常伤心,却无法改变现况。
我整夜抱着宝宝在房里走动,不断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有多抱歉,抱歉不能陪他长大,但他会原谅我吗?
送宝宝回去时,他求我别离开,他说他不能失去我。
直到那时我才晓得他是个位高权重的皇子,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那一刻心底某处有个东西断了。
第一次理解何谓心痛,放下宝宝,我想走,想与他彻底切割,但他强势地将我留下。
我委屈,爱他,他爱的女人那么多,我并不是唯一。
我罪恶,族人还在等我回去,我的责任并不轻。
我也窃喜,他眼底的狂热一如往昔。
无数感觉在心底堆积、交织,让我度日如年,最终我还是敌不过罪恶,偷偷离开了他。
我收到族长的簪子,玉簪里面藏着钥匙。
成为宝藏保管人之一,我应该兴奋的,成为族长是我的努力目标及梦想,但手握玉簪那刻,我感觉无比沉重。
我想找岳蓁和傅云说说话,却没想到会撞见岳蓁向族老告状。
那一刻,我彻底懵了,我们是可以分享心事、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啊,若非感情深厚亲密无比,傅云怎会向我们吐露对师兄的爱恋?岳蓁怎能向族老告状?这是背叛呐!她不是口口声声把傅云当成亲妹妹?
鞭子不断打在师兄身上,傅云哭得声嘶力竭,那天我看着他们,心在淌血,我明白那种感觉,离开赵烨那天,我有同样的痛。
师兄被赶出苍狼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太阳落下,太阳上升,新的一天展开,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曾发生。
傅云被放出来时,瘦得我几乎认不出来,像被抽去灵魂似的,生动的她,眼底彻底失去光彩。
族长召集我们:让我们下山去找个男人,为诺族繁衍后代,那么多年过去,确实又该轮到我尽责任了。
我和赵烨的儿子没有朱砂痣,那么再生的孩子也很难有,所以我的第二个男人不该是他,但傅云的事让我冲动了,我想为自己任性一回。
看完最后一篇,漫漫合上册子,低声说:“我娘再没有回来了。”
蓝殷模模她的头,她终于肯认娘了,他很担心呢,担心无法说服她接受新身分。
“对,你母亲被皇上扣下了,当时你父亲已经登基为帝,为留住她,皇上把赵晖送到她身边。但出身诺族她没学过礼仪规矩,后宫对她而言是很艰困的环境,再加帝王的偏宠让她数度遭受暗害。
“当时皇上根基不稳,又有个虎视眈眈的燕王在旁,无暇顾及后宫,皇上本以为儿子足以绊住她的脚步,没想到……”
“她还是逃了。”
“对,江贵妃并没有因为她的退出而歇手,她一路派人追杀。你母亲带着罗嫱到处躲藏,但两个弱女子哪躲得过一票高手,最终你母亲产女,为护女儿平安,让罗嫱带你离开,她现身诱敌,死于百箭齐发,她死去了,却保住一双儿女平安长大。”
之后罗嫱成为漫漫的亲娘,独身女子难以生存,她选择嫁给薛正,而后兜兜转转,漫漫遇到傅云,她一眼看出漫漫与凌萱的关系,于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带你回府为大哥治腿,江氏一眼认出你,她很清楚当年萱美人的死因,于是将此事禀报江贵妃,并且奉命斩草除根。”
“前世我就是这样死的?”
“对。”
前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死得多冤枉。
故事完结,她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他任由她在里头寻找安慰,很久……直到太阳西下,暮色游入,她才低低地说了声,“我不喜欢诺族。”
“诺族不存在了,你喜不喜欢都没关系。”
“我不想当诺族人。”
“你不是诺族人,你是皇家人。”
“我觉得头很晕。”
“那就靠着,靠到你不晕为止。”
“可以靠多久?”
“一世一生,亘古恒今,反正我心如蒲草,意似磐石,永世不移。”
漫漫笑了,他都记得呢,记得说过的每句承诺。
第十二章 宝藏重见天日(2)
漫漫不喜欢诺族,但皇帝派人把宝藏运走后,她选择留在苍狼山。
因为苍狼山上的药材丰富,因为她想把母亲走过的每个地方都走过一遍,因为……好吧,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新身分。
“皇上不会为难你,他只会疼你。”蓝殷是个尽责的说客。
不尽责也不行,皇帝密旨下过三道,父亲的家书收到五封,他头皮再硬也硬不过两个老头子。
“他也不为难我母亲,但我的母亲却被为难死了。”她的口气里有埋怨。
“除了父亲,你还有哥哥,不是很喜欢赵晖吗?有他在,还不能护你周全?”大皇子已死,二皇子平庸,三皇子变成庶民,现在是赵晖的天下了。
“公主都要端庄贤淑、温良恭俭。”
“唬人的,我认识的公主一个比一个骄纵,如果非要比贤淑,我保证你是头名。”
漫漫斜眼看他,这样毁谤公主,真的好吗?
“听说公主是用来和亲的。”
“旁人不敢说,赵晖再护短不过,谁敢让他的妹妹去和亲,他就敢把人家的祖坟刨了,再把人家的女儿嫁出去,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塚向黄昏。”
赵晖和他是同款人,外表亲和内月复黑。无害?那是演给别人看的,老虎不发威拿他当病猫,那是傻到连命都不要。
“可是我想回家,回我和师父的家。”小猫受伤,就想找个安心地养养。
“行,我陪你回去住,等皇上派大队人马迎接,咱们再走,顺道让董姝眼红嫉妒到想自杀。”
“我没想炫耀,我只是害怕。”她终于说出实话。
“害怕什么?”
“我不想被关在那四堵高墙里,不想在皇亲贵胄里转圈圈,我要做的事很多,不想待年老时感叹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皇亲贵胄没那么可怕,你身分高贵,他们只有捧着你的分。”
“无事献殷勤更可怕。”她就喜欢简单的生活,采采药、治治病,与人的交往停留在最单纯的状态。
蓝殷握住她的腰,轻轻将她往上举,让两人视线平行。
“嫁给我吧,出嫁从夫,从此后宫与你无关,你想要的简单生活,我来给。不想和皇亲贵族绕弯儿,就待在家里,不想被人高高捧起,就对他们视若无睹,反正我就是个纨裤二世祖,压根不在乎名声。日子,你怎么高兴怎么过。”
“成亲就是答案吗?女人所有的束缚都是从成亲之后开始的。”
“我是庶子,不必承爵,至于江氏……我保证回京后,你再也看不到她。成亲后,倘若皇上不放我们离京,咱们就搬到『有园』去,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你想行医就行医,想制毒就制毒,谁也甭想往你头上套枷锁。”
“在世人眼里,女子不能当大夫,更何况是个公主,皇上能容忍这种事?”
“给我半个月,我会弄出一个救苦救难观音大士下凡拯救百姓的故事,皇帝再大,大得过观音?不想和菩萨对着干,皇上不但得容忍,还得大张旗鼓、大加赞许。想想,观音菩萨有那么好生吗?如果不是皇帝,这等好运还轮不到他。”
“你敢坑皇上?”
“我连亲爹都敢坑了,皇上?别人的爹,有什么不能坑的?”蓝殷天不怕地不怕,痞得让人咬牙的口吻,却让漫漫放松心情。
好像……事情真的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严重。“然后呢?”
“如果你想小打小闹,咱们就开医馆赚钱。如果你想实现远大理想,将你师父的医术发扬光大,咱们就让皇帝大开方便之门,制定律法,建医术学堂,再弄一套大夫科考制度,但凡没上过学、没考上医考的人就不能看病,免得把好好的人给治坏。”
“我可以这么做?”这话太吸引人啦!
“当然可以,你谁啊?公主呢,公主可是很伟大的。何况这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你爹是个千载难逢的明君呢,他肯定会以你为荣。”
“听起来当公主没那么惨,不是一定要成天摆弄琴棋书画?”
这下子蓝殷是真的听懂了,安晴真阴影啊……她被琴棋书画给吓着了。
“傻子才成天摆弄那些,先说罗,我就是个二世祖,你要是开口闭口琴棋书画,我会翻脸的。”
“怎么会,你前世就喜欢……”
“不要再跟我提前世那个傻子,被糊弄了还拿人家当恩人,幸好这辈子你跑到我面前提点我,不然我又要傻上一辈子。”
漫漫笑了。“听起来我颇有先见之明。”
“对啊,你第一眼见到赵晖就喜欢人家,搞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呢,不过赵晖对你也有同样的感觉。知道吗?那天他抢了匹快马就要跟我到苍狼山来,硬是被侍卫给绑回去的,皇上就剩下这根有用的秧苗,要是又折了,列祖列宗半夜都要跳坟,指着你父皇的鼻子破口大骂。漫漫,赵晖真的很在乎你。”
在乎吗?哥哥、父亲……亲情真的很吸引人。
用力吸气,她告诉自己,丢掉莫须有的恐惧,试试吧,也许只是她的想像力夸张了困境。
在蓝殷的说服下,漫漫终于点头。“我们回去吧,不必等大队人马迎接。”
用力弹指,任务完成!
蓝殷在心底暗道:皇上啊,这会儿您老人家可得说话算话,给我升官加爵。这辈子第一次他迫切渴望地位,没办法,纨裤二世祖不管是想配上公主还是观音大士,都得有身分品质上的提升。
“好,我们一回去立刻成亲。”
啥?她只说要回去当公主,又没说要回去成亲,他怎么可以自己决定,都不问问她的意见吗?
他说东她就往东,他说西她就往西,他说危险她就乖乖搬进“有园”,结果咧,半句话都不说,害她一个人在那里拼命伤心?
不听话,拿翘了,她要一路唱反调,是他自己说的,公主很伟大。
“不要!”
啥?漫漫说不要?是他听错?
蓝殷挖挖耳朵,漫漫怎么可能说不要?她明明爱他两辈子的呀!
“为什么不要?”
“成亲有什么好?”
“当然有,成亲以后我就是你的,别人都不能覩観。”
“但如果不成亲,我就能够观貌更多男人,不是?”
她要观觎更多男人?这是换了身分换脑袋,突然间就清醒了?
不行不行,得先把她拿下再回京,要不真让她当上公主,自己就覩観不到她了,他只是个小小纨裤、大大二世祖啊。
他把头塞进那个很熟悉的颈窝,用蛊惑人心的嗓音在她耳边说话。“漫漫,嫁给我很好啊,我会对你忠心耿耿,从此眼里再不看别的女人。”
“可公主很大的,哪个男人娶了我敢不誓死效忠?除非是嫌弃活得太久,脖子想念斧头。”
嗯,很明显地,漫漫变坏坏了。
他抱住她,比无辜更无辜,无辜到淋漓尽致。“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脑袋只想你,心里只有你,从此群芳散尽,生命只有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今天说恩爱,明天琵琶别抱也很自然。”
那个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男人,还不是转个头就跑去娶人家表妹。料得年年断肠的,肯定不是新欢在怀的浪漫诗人,而是躺在明月夜、短松岗的可怜亡妻。
“别人的嘴怎样我不清楚,但我的嘴可以骗尽天下人,绝对不会骗漫漫。”
“这话听起来好怪,不知道是谁装失忆,赖在我家骗吃骗喝骗睡。”
这是在算总帐?死定了,如果真要算的话,他前辈子还跑去娶别人咧。
二话不说,认错先。
“漫漫,我错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再不会对不起你。嫁给我吧,漫漫……”他苦苦哀求。
“不嫁,我可是睚皆必报、心胸狭窄的女人。”她刁难他刁难上瘾了。
“刚刚好,我也是矫情记仇、睚皆必报的男人,我们是天下绝配。”
“你骂我心胸狭窄?”
吭?这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哦?不重要,女人胡闹,男人只要认错就行。
“怎么会?你心胸宽大,仁慈为怀,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嫁给我吧,漫漫。”
“强扭的瓜不甜。”
“就算是苦瓜我也要扭下来。”
“不给扭。”
“不给扭?那……给牵手不?给抱不?给亲不?”
什么无赖问题啊,漫漫忍不住笑了,但嘴巴依旧硬着。“通通不给。”
这下蓝殷看明白了,她并没有真正生气。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地面上隐隐震动,远方有大批铁骑到来,迎接公主的仪仗到了?
完蛋,他得尽快得到答案,不能给任何男人有可趁之机。
没办法了,只能使出最后绝招。
蓝殷一把抱起漫漫飞到大树上……
啊,她惧高啊……
手抖脚抖,全身都抖个不行,她连牙齿都在抖,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紧紧抱住他,把蓝殷当成救命浮板。
“厚,你轻薄我了,要负责任。”蓝殷笑着,眉头挑得老高,显见被轻薄得无比舒适爽快。
“我——不——负——”她颤巍巍地说出三个字。
“确定?那么,对不住啦。”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