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人和乔夫人就算再宠爱自己的独生子,想必也不会拿乔家的前途和面子开玩笑。
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么许多纷杂的现实念头,顾涵希为自己刚刚那一刹那的心动和心跳失速而苦笑,她真是傻了,以为天上真的会掉下这般好运吗?
顾涵希压下心底那一点点心动,摇了摇头,低声说:“乔公子,别拿我寻开心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乔行简从椅子上站起身,只穿着袜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问:“我只问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吗?”
虽然明明知道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可是被乔行简高大的身躯逼近俯视,顾涵希几乎本能地瑟缩后退两步,心跳又乱了,小兔子一样在胸口乱蹦乱撞。
她转开头,不顾脸颊上的灼热和心慌,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怎么如此轻浮!”
“男女之思,人之天性,哪里轻浮了?”乔行简气势逼人地问。
“你就是轻浮了,就是轻浮了!”顾涵希虽然认识几个字,但又哪里比得过饱读诗书的乔大少爷,她顿时气急心慌。“反正你就是轻浮,就是轻浮!”
乔行简忽然笑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模顾涵希的脸颊,待手要靠近了,又想起她骂自己轻浮,只好硬生生忍住,脸上却继续笑着,“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哪里可爱了?你少乱说!”
“哈哈哈……”这下乔行简的笑声越发放肆起来,等顾涵希意识到自己说了自己不可爱时,也只能气得直踩脚。
她转身就往外走,她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这个家伙太危险了!
乔行简收敛了笑容,对着她的背影说:“顾姑娘,我是认真的。”
顾涵希的脚下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再停下脚步,而是直直走出了房门,快步离去。
***
第6章
乔行简陪着乔夫人一起吃了晚饭,他今天胃口不错,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乔崔氏见儿子胃口好,自己也跟着多吃了几口饭菜,只是饭后闲话时,她的心情又沉重下来。
她看看难得心情如此愉悦的儿子,调适好心情后,才缓缓开口:“简儿,你既然对那位顾姑娘有几分意思,明天娘就找人去为你提亲吧。”
乔行简有点意外,他没料到母亲会这么快就表态,但是他心里很明白,母亲不可能会同意他娶一个绣娘为正妻,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和家人据理力争的准备。
乔崔氏一扬手,她屋里的大丫鬟急忙进内室取了一封火漆牛皮信封出来,乔崔氏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递给乔行简。
“你喜欢那个姑娘,咱就纳进门来。不过,你爹正巧今日也来了信,说他已经在京城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甄大人家的大小姐。”
乔行简的心一沉。
自古以来儿女们的婚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乔家之所以一再放任乔行简挑剔,也无外乎是太过疼爱他这个宝贝独生子,但是过完年,乔行简就满十八岁了,年纪已经很大,不能再拖延下去。
乔大人的耐心似乎也已经被耗尽,这次就自作主张替乔行简定下了亲事。
户部尚书,掌管官员考绩与升迁的重臣,更有“户部天官”之美誉,谁又知道一直想再次高升的乔大人攀上这样一门亲事,又存了多少自己的私心?
乔崔氏语重心长地说:“简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嫁女都是很重大的事,不能仅仅以个人的喜好胡乱来。你自幼懂事,应该能理解爹娘的这番苦心。娶妻当娶贤,以后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你孩子们的母亲,她要能担当起教育子女的重任。你扪心自问,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绣娘,能教给儿女什么学识教养?你自幼不在父亲身边,是娘亲自教你写字识字,你的姊姊们也是娘一手教导出来的,你觉得那位顾姑娘能做到这些吗?”
乔崔氏同样出身贵族大家,自幼琴棋书画女红针尔学得精通,就连如何掌管偌大的家业,最初都是她一点点教给乔行简的,更不要提她身上那种雍容典雅的气质和华贵端庄的仪态,为生活而奔波辛苦的顾涵希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乔行简将父亲的信仔细看了一次,沉默良久,才声音哑沉地说:“娘,儿子长这么大,也就只想要那一个女子而已。”
***
顾涵希熬了一整夜,在天色将明时,才终于绣完了“雪霁图”。
顾韩氏起来做早饭,看到女儿房里的灯还亮着,走进来一看,见她正对着油灯一再检查绣图,就知道她又熬了一夜,心里顿时又疼又急,过去将她按坐在床上,忍不住念道:“你又熬夜了?乔家不是说不用这么赶工吗?你才累倒没多久,差点把娘和你弟弟吓死,现在又这样不爱惜自己,你这不是存心让娘伤心吗?”
顾涵希忙笑道:“娘,别生气,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好不好?乔家给了那么一大笔酬劳,我又怎么能拖工呢?他家少爷这么在意这幅画,原画毁了,我早点绣完,他也安心,咱拿着那么一大笔报酬,也就不用太过心虚了。”
顾韩氏一想起那一百两的银票,也是有点受宠若惊,觉得女儿说的也对,为了对得起那么丰厚的报酬,加点班熬夜赶工,也真算不得什么。
她叹口气,问:“所以你完工了吗?”
顾涵希点点头。
“那这绣图送去给乔家后,你就暂时先不要接任何绣活了,给我好好休息休息。手里有了那些钱,咱日子至少能过得轻松些了。”顾韩氏很郑重地叮嘱女儿。
“娘,你帮我去送绣图吧,我不想去乔家了。”顾涵希疲惫地靠在床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
顾韩氏心头一跳,忙问:“怎么了?乔家给你难堪了?”
顾涵希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再去他们家了而已。”
顾韩氏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等等吃过早饭后,娘就去送。你好好休息。”
顾韩氏的早饭还没做好,王媒婆就找上了门。
王媒婆是这儿众所周知的官媒,眼光向来很高,顾韩氏不知道她怎么会跑来自家这寒门小户,但仍很客气地招待着她。
“王大娘,快请坐,你可是稀客啊。”
王媒婆手里拿着一条大红的帕子,边笑边用手帕掩著嘴角。
“哎哟,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妹子,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家大姑娘呢。早些年我就说你家大姑娘生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吃穿不愁,你瞧,今日不就应了我的话?我可是特地一大早就来登门给你报喜呢。”
“王大娘,你说的报喜是?”顾韩氏一头雾水。
“哎哟,你家大姑娘红鸾星动啦,咱吴县最富贵的乔家特地请我来向你家大姑娘提亲呢。”王媒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像走路平白捡了个大元宝。
顾韩氏不敢置信地问:“乔家?王大娘,你这是开玩笑的吧?乔家是什么人家?怎么会看上我家闺女?”
“怎么就不能看上你闺女了?你家大闺女多水灵哪!我要是还有个没娶亲的儿子,我都巴不得要帮儿子娶你家大姑娘了,啊不对不对,你家大姑娘那是大富大贵的命,我家还配不上呢。”王媒婆继续笑得谄媚。
顾韩氏却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是真的?乔家那个金贵的少爷要求娶我闺女?”
“这……”王媒婆脸上的笑顿时有点僵硬,她收起刺眼的大红手帕,也收敛了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带着几分正经说:“老实说,乔家确实是想要你家闺女,不过不是娶妻,是纳妾。”
顾韩氏顿时脸色一寒。
就算她是寒门小户的无知妇人,早年做绣活也常出门在外,多少见过些世面,她知道大户人家的那一套说辞。
娶妻、纳妾、收通房。
这是大户人家里头,女人的三个等级。
正妻是明媒正娶,自然是女主人;妾是纳进门,算是半个主子囉,而通房一般是丫鬟收房,她们最低贱,仍然算是奴婢。
顾韩氏还未说话,顾涵希已经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对王媒婆说:“麻烦你转告乔家,就说我出身卑微,实在配不上他们少爷。”
王媒婆的脸色有些难看。
顾幼熙也从房里冲了出来,大声对着王媒婆喊:“你走!你走!你去告诉乔家,我姊姊就算饿死也不会给人做妾,让人欺负!”
王媒婆站起身来,脸色不善地看着顾韩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儿女的婚事不该父母做主吗?你看看你这两个儿女!”
顾韩氏叹口气,“王大娘,真是对不住了,麻烦你回绝乔家吧,咱们是真的配不上他们啊。”
王媒婆一甩大红手帕,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道:“哼,什么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成宝了?人家少爷看上你,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还不乐意?不识抬举!活该穷死你们!”
第7章
“有没有搞错?乔家愿意向他们这种穷门小户提亲,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福分,居然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乔家主母乔崔氏听完王媒婆的转述后,几乎说出了和王媒婆一模一样的话。
王媒婆在旁加油添醋地说:“是啊是啊,还真没见过这种不识好歹的穷人,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居然拒绝了,乔家可是家大业大官大,乔少爷更是乔家的宝贝继承人,谁不知道他最得乔家上下所有宠爱,将来乔家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他?就是有人自以为了不起,不愿意做妾,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分,做妾都还算高攀了呢。”
乔崔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尽管她因为堂堂乔家提亲被拒而感到莫大羞辱,但转念一想,女方都拒绝得这么明确了,摆明了是对她儿子没兴趣,正好也可以让乔行简完完全全死了心,乖乖听从父母安排的婚事。
于是尽管乔崔氏还是很不悦,但至少恢复了理智,也不耐烦再听王媒婆囉唆,扬了扬手要婢女送客,然后又吩咐人去把乔行简叫过来。
乔行简过来后,乔崔氏便把王媒婆提亲被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只见乔行简越听脸色便越发难看,最后眉头都紧紧揪在了一起,年轻充满傲气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愤怒与恼羞。
“简儿。”乔崔氏深知自己这个小儿子的个性,她知道自己也无须再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道:“这顾家也未免太自抬身价。那姑娘做你的妾都嫌高攀了,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大字也不识几个,只不过会点绣工就沾沾自喜起来。这种女人,不招惹也罢。”
乔行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握起了拳头。
他原本总是冷漠无表情的面孔变得有一些些扭曲,目光里也浮现了桀骜不驯的傲气。
居然拒绝了他?
她不过一个小小绣娘,居然拒绝了他?
向来只有他对别人挑三拣四,这个小绣娘却反过来嫌他?
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为何顾涵希就是不愿意?
他以为她之前的拒绝只是因为害羞,没想到她真的这么不留情面,连乔家请来的官媒也请出门了。
顾涵希把他乔行简当成了什么人?
他心里的阴霾此刻变得更加黑暗,竟一时蒙蔽了理智——他就是要顾涵希,就是要她当他的女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
他不要这个小女人离开他的身边、离开他的视线!
***
半夜着急的敲门声一下子将顾家三个人全部惊醒。
原本就浅眠的顾韩氏第一个起身披衣下床,匆匆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乔行简的贴身小厮,一脸焦急地说:“顾大娘,大事不妙了。咱家少爷见了顾姑娘缝好的绣图后,大发雷霆,直嚷着这绣图和原来的图样有出入,十分不满意,他要顾姑娘立刻到乔府重新好好修补。”
“这……这怎么会呢?那绣图是我亲自送去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
顾韩氏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很心虚,她毕竟眼睛不好,只是听了女儿的吩咐去乔家送绣图,也根本没怎么仔细检查。也许女儿的绣图真的是哪里出了状况也说不一定?
都已经收下了乔家给的一百两银子,客人不满意,她们当然得去修改到对方满意为止,顾韩氏尽管心里有些不安,还是回屋去,将情况说给了顾涵希听。
顾涵希听了,脸色也有些沉重。她向来以自己的绣活为傲,她相信自己不可能会犯下任何错误,可是这两天的确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先是累倒,然后在乔家书房绣图时又接连被乔家那个纨裤少爷调戏,之后她回家后又是熬了整整一夜才完成绣图,身心倶疲之下,也许真的出了些差错?
她知道乔行简相当重视那幅“雪霁图”,也知道就算对方曾经调戏过自己,但毕竟是客人,既然客人不满意,她就得去收拾善后,毕竟工钱都已经拿了,也花掉了一些。
而且吃人嘴软,之前她累倒病倒,乔家不但请来名医,送来补品,甚至派了专人来伺候她,这么厚重的人情,像她这种穷苦人家,恐怕一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尽管有些忐忑,但顾涵希认为自己可以相信乔行简的人品,应该不会将被拒亲这件事迁怒到绣图身上,便决定随着小厮去乔家一趟。
临去前,顾幼熙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喊道:“姊姊,你要去哪儿?”
顾涵希温柔地拍了拍弟弟的头,说:“姊姊去一趟乔家,很快就回来。你先去睡。”
“姊姊……”顾幼熙不知道怎么了,拉住顾涵希的衣角。“你真的要去?别去了吧,这么晚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顾涵希笑了笑,“上次我也是深更半夜被找去乔家的,不是吗?乔家小少爷性子娇贵了点,有什么问题,非得马上解决,不然他可是会睡不着的。”之前她只觉得不过一个人睡不着,何必这么劳师动众,让全家不得安宁,未免太小题大作,但现在却开始有些担心,除了不晓得自己的绣画哪里出了问题,也担心乔行简的情绪状况。
顾涵希忽然失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拒绝了提亲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仍那么在意那个人?
娘亲说得对,她不该再存有什么攀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了,她不过就是只辛苦讨生活的小麻雀而已,金贵的乔家少爷又怎么可能会把她放在眼里?
顾涵希万万没想到,乔行简对她的执著,完完全全超乎她的想象。
***
顾涵希跟着小厮从乔家后院的一扇小门进入,之前乔七小姐深夜找她来救急时,她记得乔家大院里处处灯火通明,每个人都清醒著,仆人婢女们更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但这次前来,乔府内却安安静静,除了几处有守夜的微弱烛光外,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