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经认定了自己是被衰神附身、财神爷从来不眷顾的命了,才不会奢望那些莫名其妙的钱财。
而且,一百两纹银,对他们家而言已经是一笔万分巨大的财富了。
她对于乔七小姐万分感激,她也明白,这应该是乔七小姐怜悯她家里的境况,所以才额外开了这么高的报酬,否则按照乔七小姐平时的精明,根本不会这样大方往外撒钱。
富贵人家是有钱,但是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乱花,否则金山银山也能败光光。
拿着书本的顾幼熙看了看姊姊,好奇地问:“姊姊发财了?”
顾涵希对着弟弟向来温柔,便笑着说:“是啊,是乔府的绣活,乔家人大方,给了姊姊好大一笔酬劳,咱们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中午姊姊给你炖肉吃。”
顾幼熙同样笑咪咪地点头,说:“好呀,好呀。”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乔行简却玩味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回想着顾涵希恨不得跳脚反驳他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有了几分愉悦。
那个小傻瓜,如果告诉她,本少爷其实就是有点喜欢她的傻,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顾涵希吃过早饭,打了个盹,还未到中午,她就自己爬了起来,今天她要赶完剩下的扇面,约好了要送去给书画商。
她强撑著精神做活,如果实在太累了,就到院子里走几圈,清冷的寒风吹过,让她清醒不少。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做完活,弟弟正好从学堂放学回家,她笑着和弟弟一面打招呼,一面站起身来,也准备把扇面送过去给书画商,结果刚一起身,眼前就一阵发黑,在顾幼熙的尖叫声中,顾涵希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顾涵希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的身上暖暖的,不再是前几日手脚冰冷、全身冰凉的感觉。
她转过头,一直趴在床头的顾幼熙便立即说:“姊姊,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顾涵希“啊”了一声,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没想到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她有些焦急地问:“那些扇面送去给人家没有?乔府那边呢?他们有没有来催?哎呀,你和娘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我只是有些累而已。”
“姊!”顾幼熙沙哑著嗓子喊了一声,“你不要再操心这些事了,你想把自己累死吗?”
听到说话声,顾韩氏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一起走了进来,那女子五官端正,气质温和,举止大方,她对着顾涵希微笑说:“顾姑娘不要担心,我们家七小姐和少爷都已经知道你累倒了,所以特地吩咐奴婢过来照顾你,而且还说要等你休息好了,再继续绣图,少爷这次没有再失眠,所以不着急的。”
顾涵希认得她,是乔行简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之一,好像是叫做青鸾。
她急忙坐起身来,说:“怎么能劳烦青鸾你来照顾我,我只是有些累,现在睡一大觉就好了。麻烦你回去禀告七小姐和乔少爷,就说我明天继续去绣图。”
也不知道乔行简是出于什么考虑,要求她必须在乔府做工,不许她把绣图带回家里,所以如果要继续绣图的话,她还是得到乔府去。
青鸾点点头,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需要伺候这个绣娘,乔府出来的大丫鬟,无论是气质还是衣着打扮都堪比小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青鸾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所以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少爷认为顾姑娘会累倒,都是因为熬夜,所以很是过意不去,要奴婢带来了不少的营养补品,还特别吩咐你一定要记得吃喔。”
顾涵希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乔行简又送了什么,但是以那位大少爷的性格与财力,大概又都是些非常昂贵的东西吧?
顾韩氏有些受宠若惊,她呐呐地对青鸾说:“青鸾姑娘,我家大丫头就是累了点,休息几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那么贵重的补品?你还是带回去吧,替咱们谢谢乔家小姐和少爷的心意就好。”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少爷吩咐过,务必要将补品留下呢。”青鸾笑着说。
顾涵希沉思了片刻,对顾韩氏说:“娘,那就留下吧,日后我会好好谢过他们的。”
青鸾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顾涵希这才注意到她的床脚点了个火盆,里面是她家从未用过的银霜炭,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娘,天还没下雪,怎么就点火盆了?还用这么好的炭。”
顾韩氏叹口气:“这也是乔少爷送来的,而且吩咐务必点上的啊。你不知道,他还特地请了咱县里最有名的孙大夫替你诊病,幸好只说是积劳成疾,而且营养不足,身体虚弱……都是娘没用,累坏了我的好闺女。”
顾韩氏说著说著又掉起了眼泪。
顾涵希拉住娘亲的手,安慰道:“娘,别难过了,我这次得了一大笔银钱,足够咱好好过上一段日子了。”
顾韩氏却有点担心,说:“能赚钱当然很好,可是……可是只是帮他们绣一幅图,哪里就值得那么多钱呢?娘总是有点心虚,希希啊,咱家虽然清贫,但是不能被富贵迷了眼睛啊。”
“娘,你说什么呢?女儿一向知道分寸的。”
“那乔家少爷,是多么金贵的人啊,咱可高攀不起,你不要因为他对你好一些,就起了什么心思。”
顾涵希简直要被气笑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去做一次绣活,你怎么就想那么多?要是被乔家人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人家才要嘲笑咱们胡思乱想了呢。”
见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顾涵希直接说道:“你就放下心,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会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
与此同时,乔家里也有类似的对话在进行着。
乔家主母乔崔氏问自家的小女儿:“小七,那绣娘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不但亲自送她回家,还送她许多东西?那些燕窝和冬虫夏草都是你爹特地从京城送来的特等品,专门为他滋补身体,他就这样转手送给那个绣娘了?”
说著说著,乔崔氏就忍不住有些怒。
乔七也没想到弟弟会这么大方,这些年根本懒得应酬女宾的他,居然破天荒地亲自送顾涵希回家,还帮她买米买面和买菜,听说她累晕了,更是专门聘请了名医,甚至送去了昂贵的燕窝和冬虫夏草。
乔七虽然有点喜欢顾涵希,却也不觉得她配得上自家的宝贝弟弟,所以此时也是皱起了眉头,“娘,你先别着急,我也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之前不是怕弟弟又接连失眠吗?眼看天冷了,他要是再大病一场可怎么办?所以我才急着去把顾姑娘请了过来,倒是没想到弟弟……这样吧,娘,你先别去问弟弟,我去问问他吧。弟弟难得对女孩子感兴趣,如果他真喜欢,咱们给他纳个妾不就行了?顾姑娘虽然不配做弟弟的正室,但做个妾还是可以的。”
乔崔氏依然有些不满,“可是我听说她人品不怎么样。”
“那都是别人忌妒她,故意传出来的谣言,我和她相处过,相信她是个品行端正的良家女子。”
乔崔氏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那好吧,我再派人去查问一下,如果你弟弟真的喜欢,就纳妾。”
第5章
天色已近黄昏,冬日的落阳显得清冷而苍白,寂寥的余晖从南窗斜照进来,穿过冬日厚厚的窗纸,只剩一点点的光晕洒落在窗下刺绣的顾涵希身上。
乔行简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罗汉床上,罗汉床上放置了一张小方桌,小桌子上满是厚厚的帐簿,接近年底了,乔家各处的产业都送来了帐簿让主人查帐,乔夫人并不是个太精明的妇人,早在几年前就把这些事情都交给自家儿子处理了。
只是乔行简此时并没有翻阅帐簿,他依然斜靠在小桌子上,一手撑著下巴,一手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腿,目光却一直落在对面窗下的顾涵希身上。
他想看清楚,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女子和其它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何能让他感到安心,甚至让他不再失眠和焦躁。
乔行简心里也在琢磨今天一大早七姊跑来和他说过的话。
乔七素来是直爽的性子,她直接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绣娘?”
“喜欢?”乔行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少装傻,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乔七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不然你怎么会亲自送她回家,还为她家买那么多东西?我可没见过你亲自去为咱们家买这些五縠杂粮。而且她在家里出了事,不过是累昏而已,你怎么那么快知道了消息?还那么焦急,甚至亲自去请了孙大夫去为她诊治?啧啧!小弟,我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在意过一个女孩子。”
原本只是浅浅酝酿着的心事猛地被揭穿了,乔行简反而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看了乔七一眼。
乔七不甘心,继续说:“爹娘之前还担心你是不是有男风之好,我看你根本就是谁也不喜欢,家人原本都为你的将来担心得不得了,真怕你任性地就这样一个人孤独下去。如果你真喜欢那个绣娘,那就把她弄进咱家来,姊姊会帮你。不过……娘是不同意你将她明媒正娶,那就把她纳为妾吧,她是良家女子,可以做个贵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乔行简无语地看了乔七一眼。
“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嫁妆吧,乔家就剩你还没出嫁,都快没人要了。”
乔七“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操心的?乔家女儿从出生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哪个嫁出去不是风光体面?小弟,你少管这个,你只管老实说,你到底对顾涵希存著什么心思?”
乔行简皱起了眉头,转身进屋,不再理她。
乔七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自家小弟性子就是这样闷骚,可真愁死人了。
其实乔行简不是不愿意回答乔七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也还弄不清楚对顾涵希到底是什么心思。
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仅仅是碰巧她会绣爷爷留下的绣品而已,仅仅是在他失眠伤感的夜晚,她来了而已。
仅仅足,有她在的时候,他不再感到忧郁、不再孤独而已。
那么,她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会这么奇妙吗?
今天顾涵希又来到了乔府,继续在乔行简的书房里做着她未完成的刺绣工作。
乔行简的理由很简单:他要盯着她做活,不能把作品绣坏了。
唉,出钱的雇主是大爷,顾涵希倒也不觉得乔行简的要求有多么过分,所以也就继续在书房里刺绣,当然前提是要有乔家的丫鬟陪伴着,她可不敢就只有乔行简和她两个人孤男寡女地同处一室。
乔行简这一天除了查了几本帐簿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顾涵希发呆,就这样看着她低头做活,任凭时间飞逝,似乎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一下子就已经是夕照了。
乔行简唇角微扬,他确信自己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确切地说,是相当轻松和愉悦,是近年来少有的感觉。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女子了。
如果能够有她陪伴着,那他一定再也不会抗拒夜晚的到来了吧?
乔行简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喊:“顾姑娘。”
顾涵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做我的女人吧。”乔行简的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
顾涵希眨眼,再眨眨眼,整个人呆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好像忽然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说了什么,她顿时玉颊飞红,又气又恼。
“乔公子,你在乱说什么?”
乔行简叹口气:“我从来不乱说话,我很认真。”
这番话却让顾涵希更加羞恼,没想到还真被母亲说中了!
原来这个看来温文尔雅的乔公子和那个绣坊的少东家一样,对她存了这种心思。
顾涵希把未完工的绣活放下,站起身来,抿了抿嘴角,眼神有些寒冷地瞪着乔行简,开口道:“乔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把我看成了轻浮的女子,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辱我?我不敢说自己完美无缺,但是最起码这十八年来,我都是清清白白做人,无愧于心。所以,请你自重,也尊重一下别人。乔公子,我把绣活拿回家去做完,明天叫人送来,再见。”
乔行简看她气呼呼地朝外走,忍不住低头一笑,朝她身影喊:“顾姑娘!我再说一次,我是认真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顾涵希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转头瞪他,气呼呼地说:“乔行简,姑娘我是靠手艺吃饭,不是靠卖身的下贱之人!”
“少爷我也从来对那样的下贱之人不感兴趣丨”乔行简的声音依然平稳,却添了几分力道。“是你自己看轻了自己吧?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很认真地在对你说:做我的女人,嫁给我,好不好?”
顾涵希愣了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嫁给你?”
她还以为乔行简和那个绣坊少东家一样,只是想玩弄一下她而已。
“是嫁给我没错。明媒正娶,八抬花轿把你迎进我家,做我的女人,陪伴在我身边一辈子,可好?”
顾涵希一脸不敢置信,睁大了双眼,愣愣地盯着乔行简,似乎想从他的目光和表情里发现一丝说谎的证据,可是她只在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沉的执著和真挚。
她的心忽然一跳,莫名有点心慌。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男子这样看过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是婬邪就是猥琐,让她对男人莫名的排斥和反感。
夕阳终于西落,房间里的光线越发昏暗起来,两人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而守在外厅的两个丫鬟青鸾、红鸾也屏息静气,不敢打扰他们。
终于,顾涵希苦涩一笑。
“乔公子,请你别拿我寻开心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就算你愿意娶,令尊和令堂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这么说,如果他们同意了,你就答应嫁给我?”乔行简依然不死心。
顾涵希低头不语。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已经十八岁了,许多像她这样的同龄女子都已经嫁人,更有的已经生子生女,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只是她太清楚现实的残酷,像乔行简这样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哪里是她一个寒酸的小小绣娘可以匹配的?
权贵人家最重视什么?
衣食住行,样样要讲究体面。
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又怎么可能草率决定?
乔家少夫人,未来的乔家主母,又岂是乔行简一个人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