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和玉官也有自知之明,乖觉的留在晓星星替他们安排的小院里,从不轻易出院门,只眼巴巴希望晓星星有空去瞧他们一眼。
这么一大出的戏,晓星星听完后只觉得这个原主是个天才,只是不管如何,该见的还是要见上一见。
美貌嘟嘟囔囔的,还是把人叫来了。
来到四箴院的是两个少年,年纪都很轻,穿着月白衫的叫玉官,个子高些穿着竹青衫的是绮年,共同的特点就是弱不禁风、皮肤白皙,眉目清妍秀丽。
一问玉官只有十二岁,和她庶弟同样年纪,水汪汪的眼,眼睫毛跟两把扇子似的,要不是下巴还带点婴儿肥,看着一派纯净天真,和耕读世家的子弟没两样。
绮年十七岁,眉是远山,眼是秋水,光辉夺目的五官带着两分清冷,深邃的轮廓又见三分忧郁,眼角那点不合宜的沧桑简直扣人心弦,气质非常惊人。
晓星星扶额不由得要感叹,好你个晓星星,你还真是生冷不忌,老的、少的通吃了!
不过眼光还真是不错,一个两个都是美男子。
“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明日我们要启程回雷州老家,如果你们改变心意想离开侯府,这是最后机会。”
玉官和绮年不约而同跪了下去。
“绮年想留在姑娘身边。”
自从他们来到侯府,一直没什么机会往姑娘的身边凑,但是比起以前那些日子,在这里无异是天堂。
他对人生已经别无所求,清粥白饭、清茶白水、一卷书和晴空明月,余愿足矣。
“玉官也想留在这,这里的姊姊们都对我很好。”他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两手抓得死紧,一脸害怕被丢弃的模样。
“你们可能不是很明白侯府如今的情况,以前的侯府多养几个人不是问题,现在不比往昔,往后家里不养闲人,想吃饭可能得下地劳作,要抛头露面的经营小生意,你们两个这小身板,怎么看都不适合。”晓星星一点多余的念想都不给他们,简洁有力的直戳重点。
“我能!玉官在家的时候也帮家里做事的。”小不点忙着表态。
他家里是花户,种的花虽然不是样样出彩,却也够家人温饱的,爹娘勤勤恳恳的干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家人安贫乐道。
要不是黄河泛滥,淹没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家人的脸孔都被黄泥水给吞没,转瞬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不会流落风尘。
“绮年懂算数,也读过几年书。”姑娘说不养闲人,撇去那些侍候人的“专长”,他也不是半点正常的谋生手段都没有。
晓星星扶额的手始终没放下,接着从彩鸟花卉麒麟脚的案桌上拿出两张纸。
玉官和绮年茫然的互看了一眼。
“这是你俩的卖身契,我把身契还给你们,不论你们的决定是怎样,往后你们是良民了。”
两人连呼吸都不敢喘得大声些。
“从京城到雷州大概一个月路程,这期间,只要你们想好了自己将来的出路,随时都可以离去,我答应要给你们的程仪仍旧算数,至于要不要知会我就随意了。”
她把四箴院的下人精简到只剩身边的这两个丫头,至于这两个面首也在精简的行列中,她希望两人能离开,就算从车队中离开她也是默许的。
也许是她想多了,虽然不知道侯府现在还有多少家当,她爹也不说,但是消耗口粮的人嘛,能少一个是一个。
至于五房那边,她看着五太太身边的丫头一个不剩,也就五爷身边还留着一个侍候的小厮,看起来五房比她想像中还要知趣。
至于人手不够用?将来要是有需要再雇就是了。
拿着自己的卖身契,玉官和绮年木然的离开了四箴院。
玉官捏了下自己丰润的脸蛋,会疼。“我是在作梦吗?姑娘就这样把身契还给我们了?”
绮年没吱声。因为这张纸,他被人像货物般卖来卖去,低到了尘埃里,尚且被人百般讥讽践踏,但是她轻飘飘的就还给了他,什么都没要。
他回头看了眼灯光明亮的院落,步伐突然生了力气。“我这辈子都要跟着大姑娘,你呢?”
“我跟哥哥一样。”玉官亦觉得有什么枷锁从肩膀上去掉了,整个人浑身轻松。
绮年忽然露出让人惊艳的笑。“那各自回去整理行囊吧。”
第三章 一碗粥交换承诺(1)
启程那日,凉凉的阴天,风吹在身上,抚平了人们身上的焦躁,这是个十分适合出行的日子。
十几辆马车,前几辆供人乘坐,最大的一辆给了五房,因为他们有个病五爷,晓修罗和儿子晓银河一辆,晓星星和两个丫头一辆车,三位姨娘共乘一辆,后面那几辆则装满了什物,马车旁边也就从镖局请来的十个鎌师。
不知怎么打听到前长平侯府一家今日要离开消息的鸟儿们,呃,是早起的人们,除了来看热闹,还恨不得放鞭炮了。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适合,毕竟人家虽是家道中落,就算有热闹可以看,可也不该这么眉飞色舞、未免落井下石了不是?
不过,随便他们爱怎地就怎地。
趁着微曦的天色,车队低调的出了京城的城门。
曾经的侯府大门轰然关上,重重深锁,不知有没有重新开启的那天,又或许哪日就迎来新的主家了。
对京城的百姓而言,侯府一家的离去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后很快就会散去。
京城中,最多的不就是新鲜事?
从京城到南边的雷州路程不短,对于没有出过远门的女眷来说可就吃力了。
一出了京城,连赶了几日的路,最先喊吃不消的却是晓修齐,他的身子本来就弱,又一路颠簸,睡也睡不好,不幸又染上风寒。
风寒在这世道,一个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
马车停在官道上的茶棚歇脚,喝着茶棚的粗劣茶水,只见晓修齐那辆马车上的姜氏和小厮大石前前后后忙碌不堪,派过去探看情形如何的姨娘墨氏悄悄的回来,朝晓星星摇了摇头,表示情况不好,然后退回了姨娘堆里。
姨娘们都被晓星星罚过跪香,也就是罚跪在香的前面,通常跪两炷香,一炷香一个时辰,两炷香两个时辰,膝盖下面还垫着铁算盘,罚过一次之后,众姨娘对晓星星余悸犹存,言听计从,叫往东绝不敢往西。
晓修罗脸色也沉重。
他身为侯府继承人,从小不管是一母同胞的二弟,还是几个庶弟跟他都不亲,唯独老五打从不小心落水、自己把他从湖里捞上来,他便不断对自己示好。
可惜的是老五落水后身体就不佳,躺在床上的时间多过起来走动的时候,加上自己又忙,想亲近他也无从亲近起,很自然就疏远了。
侯府的爵位没了,他没有厚此薄彼,决定要离开的人都给了丰厚的钱财和属于他们的那份产业,当然多了是没有的,但是他尽力了。
他问老五为什么不想走,他说,自己就像他的爹。
这个混蛋,他有那么老吗?
呸,爱跟就跟着吧!
沉重的气氛弥漫着。
出行本来就诸多不便,要是同行的还有个病人,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晓星星没说什么,起身向茶棚老爹借了简陋的灶房,给一钱银子向他要了葱姜醋,一小条肉、一根绿芹,又让白露去放什物的马车上拿来糯米一小袋以及两只砂锅。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就好了。”白露的认知里姑娘从未下过厨,这可别烧了人家厨房才好。
美貌也跟了过来。
晓星星指挥着美貌去洗了砂锅,接着淘米,开始熬粥。
七片生姜和糯米放到陶锅里一起熬煮,待水开后,放入七根带须葱白,等到米粥熬熟加入小半杯米醋。
一股奇异的味道传了出来。
鼻子迎绕着那股说不出的味道,美貌吸了口冷气。“这粥,能吃吗?”
“给我五叔熬的神仙粥。”
美貌低喊了声佛号,幸好不是给她煮的。
不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吃了真能没事?五爷可是病人呢,这吃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五太太会来杀了姑娘的……
“这味道是有些不大好,但是吃了有驱汗发寒的功效,指不定能让五叔支持到下个城镇,找到大夫。”再过去便有城镇,要撑到那里应该是可以的。
粥熬好了,晓星星让美貌给五太太送去,并且吩咐这锅粥得趁热喝,喝完盖上被子静卧,直到发汗。
美貌神色复杂的看着木盘上的砂锅,这可是他们家姑娘亲手熬的,神仙想吃还吃不着呢,她气势十足的走了。
晓星星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白露,“你要没事,就先把那块肉给剁了,我还要煮肉粥。”
白露赶紧挽起袖子去帮忙,姑娘这是煮粥煮上瘾了?“婢子从来不知道姑娘会煮食。”
晓星星洗了另外一只大砂锅,手里处理着食材,很认真的想了下,然后有什么闪电般的掠过她的脑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厨,把一些寻常的食材转变成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或许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喜欢,但是她记得有那么个男人就是喜欢吃她亲自下厨做的菜,就算她只会煮粥,他也从没厌烦过。
好像那年是他的生辰,多吃了几口她烧的菜,从此就喜欢上了的吧。
后来,为了看他多吃几口饭菜,她沉浸其中,也练出一身的好厨艺来。
只可惜,那样的一辈子根本没有到来……
这些吉光片羽般的碎片只是倏地飘过,男人的脸笼在云雾中,她想抓却抓不着、留不住。
这样的记忆太过飘渺,她怔了下,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一会儿你也尝尝这肉粥能不能入口。”
白露一阵窒息,这问题很难回答啊,方才那神仙粥是带着臭水沟的恶心味,这肉粥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权衡了下得失,难得姑娘愿意下厨,她是不是该给鼓励一下?就算毒药她也得吃下去!于是白露微笑道:“谢谢姑娘。”
大米和肉糜混在一起,不消多久交织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气,晓星星又把泡开的笋干切成丁,洒上芹末。
唯一的遗憾是这里没有香菇,也没有足以撑起鲜味的高汤,不算完整的肉粥,不过这里是官道上的野地,不是侯府的家,也就是垫垫肚子,将就着些,能吃就好。
“把粥端到外面给大家止止饥。”
赶了三天的路,路上吃的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趁着煮神仙粥的机会也让大家吃点热食。
看着这锅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粥,见晓星星已经往外走,白露端起砂锅也出去了。
她们一到外面,姜氏和美貌也正好从马车过来。
原来晓修齐喝了晓星星熬的粥后退了热又发过汗,睡着了。
姜氏满脸的感激,却没敢过来和晓星星说话。
“既然五叔睡下了,我们也趁机多歇一会儿再上路,大家喝点粥暖暖肚吧。”晓星星微微笑道。
姜氏的脸瞬间有些变色。自己的夫婿有多好侍候她最知道,但是他都尝一口骂声难喝,再尝一口再骂一声难喝,加上那可怕的气味,可见有多么难忍耐,现在星星又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这是要喝还是不喝?真是太为难人了!
晓修罗见气氛有些僵,顺口问了句,“星儿还会煮粥?”
“嗯,”她应了声,“这会儿时间不上不下的,等我们到了下个城镇怕要过午,您要喝点粥垫垫肚子吗?”
这问题让人好生为难,说饿嘛,他在马车上啃了张烙饼,说不饿,偏偏肚子又不配合的叫了起来,可女儿破天荒给他熬了粥,就算放了巴豆泻药他也得吞下去!
“这会子我还真是饿了。”他言不由衷的模着肚皮。
“要是不嫌弃,大家就一起过来尝尝,我煮了一大锅,够吃的了。”她望着避了远远,分成两拨人的几个姨娘、玉官和绮年,她的声量不大,不过也够他们听见了。
至于那些镶师有他们自己的规矩,都自备着粮食。
美貌俐落的从砂锅中盛出一碗一碗的粥,碗是向茶棚老爹借来的粗陶碗,浮着粥油的白粥,糜烂的肉粒和豆丁的笋丁,姜氏看着这碗肉粥,这和自家夫君吃的完全不一样啊!
晓修罗视死如归的喝了一大口,表情一下愣住了。
不只有他,只要喝了粥的人,每人都不自觉的舌忝了舌忝唇。
自认卑微,虽然端着碗却也没敢和晓修罗一起喝粥的玉官和绮年,多看了手里的粥一眼,怎么看就是碗寻常的肉粥,怎么每人的表情都那么耐人寻味?
玉官还是个孩子,他不像绮年想得多,此时他的味蕾被混着米粒的软糯冲刷着,不由得赞叹,“真香!”
晓修罗看着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也是尴尬不已,怎么随便喝个两口,不知不觉的就吃光了。
晓星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往茶棚走的男子身上。
他很年轻,年轻得不像话,但和玉官的稚女敕不一样,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眉眼深邃,可说他年轻,眉眼间又不见少年的锐气,是一派的冷淡漠然,一双眸子黑黝黝的,挺秀的身姿像一株拔地而起的雪地松柏,不言不语夹带着扑面而来的寒霜。
晓修罗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完了完了,这男子俊成这样,一点不输家里两个面首,女儿这会儿看得目不转睛,该不会又动了什么不恰当的心思吧?
女儿见了俊俏男子就抢的毛病别又发作了。
男子的眸光一扫,便往晓星星这边大步走过来,朝着晓修罗作揖。“没有座位了,大爷不介意在下并桌吧?”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都很冷,也感觉得出来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和蔼可亲”了,但众人还是觉得他一出现周遭的温度好像都急速的下降了好几度。
晓修罗的头只点了一半,男子就这么坐在了晓星星的对面,黑黝黝的眸子从晓星星的左胸口一扫而过。
男子身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掩去惊讶之色,飞快的垂下眼睫。
主子从不爱与人牵扯,尤其是女子,主动搭讷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更何况还“下流”……哦不,是不经意的盯了人家姑娘的胸口一瞥。
莫非主子吃错药了?不会吧,从寒山寺下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啊,他们经过这里,本想直接策马而过,哪里知道主子却说他闻到粥的香气,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打扰这位大爷,我们路经此处,月复中饥饿,不知可否买些吃食果月复?”不知道是不是侍卫的错觉,他总觉得主子等他这句话等很久了。
晓修罗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闻言笑了。“相遇就是有缘,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一锅肉粥,要是不嫌弃,尽管取用就是了。”
“大伯,这不合适。”本来闷着头当鹤鹑的姜氏鼓足了这辈子仅有的勇气,提点了下晓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