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文成侯终于表现出为人父的慈爱,阎明巍态度也软和下来,“侯爷放心,晚辈是真心求娶大姑娘,将来定会对她好。”
“这丫头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以后——”
“晚辈明白。”阎明巍俐落的打断他,再次将放了庚帖和信物的匣子推过来,这才是今日的重点——互换庚帖和信物,至于连络感情,岁月漫长,不急于此时。
他们一个不像未来的岳父,一个不像未来的女婿,你看我,我看你,怎么看都只有尴尬两个字,于是文成侯赶紧命贴身侍卫取来放庚帖和信物的匣子。
终于到手了,阎明巍立马欢欢喜喜的告辞走人,留下一脸错愕外加挫败的文成侯,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西北杀神很清楚文成侯府,根本没将他当成岳父……不怪人家,这是他的错,他不是个好父亲,人家看他就不是个好岳父,如今他只能多方补偿对女儿的亏欠。
这是回京之后,韩凌月第一次见到文成侯——与她的认知差距很大,他没有文人的儒雅,反倒有武人的阳刚,不过权贵之家教养出来的孩子通常文武双全,倒也不难理解。
关于文成侯府,原身的记忆当中最多的是祖母,因为除了在襄州住了几年以外,她算是祖母养大的,而文成侯这位父亲几乎没有多少痕迹,由此可知,他们父女并不亲近,这与文成侯娶了继室无关,实在是父亲太忙了,户部掌国库,尚书大人一年四季都有要关心的事,妻子又不是不贤惠不尽职,儿女真的不必他花太多心思。
某人突然上门提亲,女儿还私下答应要嫁给对方,当父亲若再不关心一下她,那真的是太失职了。
韩凌月性子偏冷,当然不善与人交际,何况是一个陌生的父亲,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知道如何相处,只好亲自煮茶,借此淡化彼此的距离。
“你为何应下这门亲事?”文成侯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的口气是不是太冲了?
“在晋王妃的生辰宴上,女儿差一点就遭到算计,爹应该知道原因吧。”当日她提早回府,祖母当然问了几句,她以为说出实情,祖母也不可能为她讨公道,而且自己也没证据,便推说晋王府出了事,她又正好弄脏衣服,索性提早回来,祖母是何等聪明睿智,难道会听不出来其中大有文章吗?祖母虽然没追究细节,但心里肯定有数。
文成侯张着嘴巴半晌,讷讷的道:“晋王太不知好歹了,文成侯府不是晋王能结亲的对象。”
“晋王肯定不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他只看见利益,不懂皇上的心。”
韩凌月只是淡淡一笑,那些权力至上的人哪是不懂,不过不甘心。
文成侯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口气略带抱怨,“早知道要嫁给他,当初何必逃婚呢?”表面上此事压下来了,可她长期不出现,还是有一些流言传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韩凌月猛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这会儿还是先更正一件事,“女儿不曾逃婚。”
怔了一下,文成侯讷笑道:“对,不是逃婚,当时只是口头询问。”
韩凌月觉得脑子有一点乱,这会儿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敬国公府姓阎,敬国公府四公子有个儿子,过去几年他们一直待在西北……不会吧,难道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分,他一直在算计她?
“虽然阎四公子的名声不太好,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刚刚行了冠礼就去了战场,浴血奋战一路往上爬,能有今日的地位,得到西北军民一致的认同,这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无是处的纨裤,而是有真正本事的人。”
“……我明白,年轻荒唐的岁月只是成长的一个痕迹,不足以论断他一生是好是歹。”
韩凌月努力集中精神与父亲应对,心里同时告诉自己:这是在作梦,但是过去忽略的事一一浮上心头——秦嬷嬷明明是要监督她、管教她,然而不但不阻止他们父子亲近她,还由着他们入侵她的生活,无论搭伙还是合伙,秦嬷嬷都默许,这是因为秦嬷嬷早就知道他们的身分?
接下来文成侯说了什么,韩凌月根本听不进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送走父亲的,她只觉得有一股气塞满了胸口,噗噗噗的不断叫嚣,有如火山一样恨不得喷出来,若是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狠狠咬掉他一块肉,实在是太可恶了!
韩凌月拍了拍自个儿的脸,不行,她不能再想了,她甚至不知道上哪儿寻人,还是先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天塌下来了,也要等明日再说。
第七章 我们是一家人(1)
这一觉韩凌月睡得有够狠,整整六个时辰,忍冬担心她病了,急得不得了,可是见她睡得又香又甜,体温未有异常,她也只能静等姑娘自个儿醒过来。
醒来了,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想起昨晚没吃就睡觉,韩凌月立马坐下来美美的吃了一顿,满足口月复之欲,终于记起某人恶行,瞬间,怒气又冒出来了。
“丁香,你哥哥不是在门房吗?”虽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但她想到京城有个香满楼,他是香满楼的东家,香满楼的掌柜一定可以连络上他。
“是,姑娘有事?”丁香如今管着韩凌月的小厨房,不过小厨房的功用主要是点心,还有大厨房的三餐若不合胃口,小厨房可以添上一两道菜,当然,小厨房的食材得自个儿掏腰包,这对韩凌月来说不算什么,她可不缺银子。
“请你哥哥帮我跑一趟香满楼,请掌柜的送口信给阎四公子,说我、要、见、他。”后面四个字韩凌月几乎是咬牙切齿。
丁香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忍冬,敬国公府四公子亲自上门提亲的事已经传遍整个侯府,她们自然知道此阎公子就是彼阎公子,其实这样的结果可说是皆大欢喜,但姑娘的心情想必糟透了,阎公子明显有诈欺的嫌疑。
“姑娘,这于礼不合。”忍冬婉转的道。
“他亲自上门提亲难道就于礼相合吗?”
“秦嬷嬷好。”紫草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大姑娘在吗?”
“在。”
韩凌月没有等紫草进来请示,就直接走出去,秦嬷嬷隐瞒阎家四公子的身分未曾告知,这算不算背主?不管算不算,秦嬷嬷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秦嬷嬷……小家伙?”韩凌月瞪着在秦嬷嬷身后晃来晃去的阎文旭,一路积聚的气势瞬间泄了。
咚咚咚,阎文旭欢喜的跑到韩凌月跟前,仰着头看着她,“我要住在这儿。”
“什么?”韩凌月感觉自个儿好像被雷劈到了。
“我爹去京营,没空陪我,为了避免我被人家欺负,索性让我来你这儿。”
韩凌月唇角僵硬的一抽。很好,她还没找上门,那家伙就先给她一个“惊喜”,这是觉得她很好欺负吗?“这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们是一家人,我的意思不就是他的意思,他的意思不就是我的意思吗?”阎文旭瞥了她一眼,目光充满了嫌弃,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不懂呢?
韩凌月很庆幸自个儿不是原身那种冲动的性子,要不,这会儿肯定一巴掌拍过去,竟敢这样吃我豆腐!缓了一口气,她很冷静的提醒他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是一家人,可是,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们迟早是一家人啊,不差这么一点时间。”阎文旭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韩凌月伸手模了模他的头,谆谆教导的道:“小家伙,事情未成之前,皆有变数,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不会的,我爹可厉害了,他想做的事肯定能成。”
虽然小家伙很喜欢跟他爹斗嘴,但是他眼中的父亲确实无所不能,她为了这种事跟他争执不下,实在没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我们如今还不是一家人,你不能住这儿。”
“我要住在这儿。”
“不可以。”
阎文旭很委屈的嘟着嘴,控诉的瞅着她,“老女乃女乃都答应了。”
老女乃女乃……韩凌月僵硬的将目光转向秦嬷嬷,秦嬷嬷笑盈盈的对她点点头。
“老夫人说了,阎小公子只有五岁,住在这儿不会招来闲言闲语,所以没关系。”
可她有关系好吗?韩凌月看着傲娇的小家伙——得意洋洋的抬着下巴,那模样令人好气又好笑。
“大姑娘,阎小公子就住东厢房好了。”
韩凌月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牵着阎文旭的手回房。
进了房间,阎文旭就甩掉韩凌月的手,坐在榻上,双手放在膝上,端端正正,看起来就是个好孩子,可是没一会儿,那傲娇的小模样就露出来了。
韩凌月搬了一张机子坐在他前面,准备兴师问罪,“你爹去京营干啥?”她合理怀疑,他去京营的目的是为了将孩子丢给她。
“我爹就只会带兵操练,还能干啥?”阎文旭的口气充满了嫌弃,可是眼神闪闪发亮,恨不得自个儿也能跟着操练,不过爹说他毛还没长齐。
“他的差事不是在千牛卫吗?”
“我爹还在休假,两个月后才会是千牛卫。”
“他还在休假,为何要去京营?”
“不知道,太闲了呗。”
果然如她所料,为了将孩子丢给她,他索性借练兵之名跑去京营打混!
韩凌月忍无可忍的飙骂,“这个可恶的混帐,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上,我会剥了你的皮!”
阎文旭一脸惊恐的瞪着她。
韩凌月见状尴尬一笑,伸手模了模他的头,站起身再次牵起他的手,“为了欢迎你的到来,我们去小厨房做爆米花。”
阎文旭立马将刚刚的惊恐抛到脑后,欢呼的吆喝一声。
韩凌月的一声混帐让远在京营的阎明巍打了一个大喷嚏。
“主子,您怎么了?”阎成和阎兴很有默契的同时转头看他。
“没事,可能是有人在骂我吧。”阎明巍揉了揉鼻子。小家伙应该到文成侯府了,那个丫头会不会一气之下失控骂人?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她也总是一副很清冷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会生气,可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她的脾气可惊人了,一旦发作,保证教你目瞪口呆。
仔细看了主子一眼,好像真的没事,阎成转回正事,“皇上真的要让几位皇子参加这次的兵演吗?”
“皇上想借此机会考验几个儿子。”
眼看几个儿子长大了,心思多了,私下的动作不断,皇上索性将他们全部放在明面上,正大光明的借着兵演让他们有机会一较高下,虽说一个人只是领着百名士兵,但是能不能让这一百名士兵服从你,跟你同心面对一场没有多大意义的战斗,这靠的不只是武力,还需要统御能力。
“京营的兵最目中无人,几位皇子想要获得他们的认可不容易。”
阎兴点头附和,“就是啊,他们可不是主子,主子是震慑西夷的杀神,主子甚至不必出手,士兵就会打心底对主子生出敬意。”
“正是因为不容易,皇上才会要几位皇子从京营各选百名士兵组队,要不,他们自个儿王府的侍卫不是更好用吗?”
“皇上考验几位皇子就好了,为什么连主子也要加入?”阎成忍不住皱眉,将主子拖进战局,这不是教主子得罪人吗?
“皇上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想用我来打击他们几个。”
“主子经历西北战场多年的打磨,几位皇子输给主子肯定不服气。”阎成已经可以想像事后引发的口水战。
“双方不是站在相同根基,赢了也会教人说胜之不武。”阎兴也有点担心。
“这世上有许多事没法讲公平,输赢就是如此,输了就是输了,不服气还是输了,而皇上只是想让他们尝一下输的滋味。”皇上多少盼着他们能借此收敛,可是人的心已经浮动了,收敛也只是一时半刻,过些日子肯定又会冒出来。
虽然很不满意皇上的作法,可是君要臣死,臣还不能不死,何况只是得罪几个皇子的事,皇上说不定就是乐见主子跟几个皇子关系不好。阎成轻声一叹,转而指着案上的名单,“这是小的最后决定的一百名人选,主子看一下。”
阎明巍随意看了一眼,同意了,“将名单送上去吧。”
“那几位皇子会不会对主子的名单有意见?”阎兴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实在是几位皇子一直盯着主子。
“他们抢在我前头挑选,名单也定了,崔将军不会容许他们有意见,在崔将军看来,他们京营的儿郎是大周最出色的士兵,由不得人家挑三拣四。”
阎成和阎兴很有默契的呸一声,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但就算不说,大伙儿也心知肚明,没有上过战场,成不了最出色的士兵,要不主子选兵,大伙儿干啥争相抢夺?
阎明巍不发一语的拿起名单塞给阎成,然后开始练字。
*
因为阎文旭的到来,韩凌月有了真正的小厨房,清音阁的三餐不再经过大厨房,不过食材由大厨房供应,只是质量涨了将近一倍,也就是说,如今她能做自个儿想吃的,还不用花一文钱,可想而知,心血来潮的事就经常发生。
今日韩凌月突然想吃闷鸡,这是以茶叶做调料,很像叫花鸡,作法相差不大,鸡略微抹点盐水入味,将茶叶塞进肚子里,茶水淋一点在鸡身。鸡用荷叶裹好糊上红泥丢入火堆中闷烧,待时辰够了,取出敲掉泥层,打开荷叶,就能闻到鸡带着扑鼻的清香,散发的茶叶香气,恰好去掉了腥味,因为是闷烧,所以鸡非常女敕,口感很好。
韩凌月足足整出五只,两只是主子们的,三只给丫鬟婆子,总之,清音阁人人有分,因为担心吃多了会腻,韩凌月还让丁香事先煮了酸梅汤冰镇。
韩凌月喊了一声开动,有人就闻香而来。
“这是什么香味?”韩织月是韩凌月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人相差三岁,说多不多,经常有人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难免就会生出竞争的关系。
阎文旭看也不看一眼,专心的啃着鸡腿,还不忘点头赞句好吃。
“再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晚上做鸡丝凉面给你吃。”韩凌月真的很喜欢这种吃货生活。
“这个鸡丝凉面听起来就让人暑气尽消。”
韩凌月听了觉得好笑,不过仍点头道:“夏日就是要凉面,不过若能摆上冰盆吃锅子,那就更爽快了。”
阎文旭摇头持相反意见,“就算摆了冰盆,吃锅子还是太热了。”
“冰盆摆上一屋子,锅子再热也特别有劲。”韩凌月好怀念上一世的冷气房,吃麻辣火锅绝对不是自虐,而是一种别具风格的享受。
阎文旭想像那种画面,好像真的特别有劲,“我们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