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哲玄整整两天不见人影,此时全身除了酒味外,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肩背还有些细小的咬痕及吻痕,至于那抓伤——
呵,这种伤她在陪同养母去一名富少家中治伤时看过,激情的床事造成的,因浑不在意,以致伤口感染引起高烧昏迷。
两个小厮也瞪着主子背上几道长长的抓痕,这种伤他们倒是司空见惯,但仍莫名的感到窘迫,明明去青楼的又不是他们。
“哑巴啊,怎么不回答我家小姐?”半夏叉腰瞪了两人一眼。
“先是在悦客楼。”丁佑硬着头皮开口。
薛吟曦记得自己也曾去过那里,一位客人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昏迷不醒,她把脉后确定是怒急攻心,施了针人便醒了,但那酒楼的布置真是要闪瞎眼睛,餐具家饰都缀有金银、宝石、琉璃或玛瑙,总之怎么矜贵怎么来,但又不致流俗,既优雅又有贵气。
听掌柜说,在那里一餐吃酒的费用都可以让贫户吃上一年了,但朱哲玄后背上的伤绝不可能是在悦客楼造成的。
“又去了哪里?”她再问。
那双清澈杏眼看过来,两名小厮都头皮发麻,有种不回答不行的威势。
“就、就在百花楼待上了。”宋安低头嚅嗫说。
“银两花完了?”
“是,百花楼的规矩是先收费,时间到了再给钱才能留宿……”他头愈来愈低。
她点点头,再看一眼醉醺醺的朱哲玄,“替你家世子洗漱更衣,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会让茯苓送汤药过来,至于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无大碍,毕竟身体好到都能寻花问柳了。”
这一回,她留下一瓶外敷的药膏就离开。
两个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主子收拾干净。
朱哲玄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他全身都痛,没有一处是松快的,尤其后背几处还隐隐刺痛,他想也没想的就要小厮去叫薛吟曦过来。
不久,丁佑回来了,但只他一人,手上多了一碗汤药。
“薛吟曦呢?不用过来帮我换药吗?”他皱着眉头坐起身,那浑身的痛楚让他又生气了,“该死的,昨晚那两个美人的手跟嘴都死命的往本世子的身上又咬又抓,真真是疼死本世子了。”
两名小厮互看一眼,都不敢搭话,丁佑端着药碗半蹲在地,拿着汤匙轻轻搅动。
但朱哲玄也是狗鼻子,一下就闻出这药味与过往都不同,“换药了?”
丁佑闷闷点头,一汤勺喂进主子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唇瓣。
汤药一入口,朱哲玄俊脸顿时皱成一团,“咳——呸呸呸,这什么鬼药!”这药除了酸中带涩外,还有苦死人不偿命的苦味。
“本世子不喝了,你去把薛吟曦给我叫来,她是在整我吗?这给的是药还是馊水?”他怒不可遏的指着丁佑,再指向房门。
“其、其实刚刚半夏端药给奴才时有转达表小姐的话,她说……说……要嘛世子爷就乖乖喝药,再不然就是去外面买药。”
“那就去外面买。”朱哲玄想也没想的道。
“可是世子爷,您已经没钱了,这阵子尽往青楼酒楼跑,还有请姑娘们弹琴跳舞,夜夜笙歌,昨晚在百花楼已经用完最后一张银票了。”
朱哲玄瞪大眼,揉揉额头,觉得烦躁,“你去找舅舅拿钱,说是我要的。”
丁佑欲言又止,但在他怒气冲冲的狂吼下,还是硬着头皮出去,没一会儿就见薛弘典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薛弘典对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外甥也是备感无奈,再想到朱启原交代的事,他只能选择说谎,“你爹这个月没派人送钱过来,舅舅也没法子借你多少,这是舅舅全部的私房钱。”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朱哲玄手上。
朱哲玄一模,皱起浓眉,将荷包里的银两倒出,“五两?”这让他花费一餐都不够。
“咳,你省着点花。”见外甥还要开口,薛弘典直接摇头,“你不懂,这家里作主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舅母,而且吟曦早你一步来找我,说你生活靡烂不利养伤,纵之害之,她跟我叮嘱再三,绝对不能借你钱。”
这一听,朱哲玄哪里还不懂,这薛府管中馈的竟然是那丫头片子!
“我爹可能忘了,呿,是想置之不理吧。”他撇撇嘴角,“舅舅还是写信去提醒我爹吧,免得他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要花钱的纨裤儿子。”
他说得闷,头也低着,因而没有看到薛弘典尴尬的奇怪神情,“好,钱一到舅舅就给你,你这五两银还是省点花吧。”
“嗯。”朱哲玄吐了口长气,但想到薛吟曦干涉他借钱一事,忍不住抬头,“但我还是想说,舅舅、舅母也太离谱了,薛吟——表妹不过是个捡来的丫头,凭什么让她掌中馈?还管那么宽?”
薛弘典摇摇头,“你不懂,中馈要是没有她管,舅舅还真不知内院要乱成什么样子。”
原来郭蓉虽然看似剽悍,实则外刚内柔,有一颗菩萨心,她不仅在医馆坐堂看诊,也会四处去给人看病,病人一旦哭诉没钱她就心软了,时常几包药只收几个铜钱,甚至分文不收都是寻常事。
本心纯善不是坏事,但有些人却利用了郭蓉的善心,坑了药材不够,还讨要补品,极尽讹诈之能事。
他继而又道来一桩陈年往事,当初郭蓉去外头看诊,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偏偏经济支柱被恶霸打成重伤,他们哭得淅沥哗啦,郭蓉心一软,一大笔钱又丢出去,甚至连两人薪俸都送给他们了,那家人千恩万谢,跪地痛哭。
他长叹一声,“我忙于县务,也知她心善,想说她身边有嬷嬷丫鬟陪着,不会出什么大事,谁知那一家子都是戏子,连嬷嬷丫鬟也被骗了。”
“这是被讹上了?”
“是呀,等吟曦发现家里连买米钱都没有,立刻派人去寻那家子,结果却是人去楼空,不,那受伤的男子倒是还在,原来他根本是被那帮骗子弄成重伤的,最后人也没救回来,还是去了。”
自那次后,薛家的经济大权就毫无异议的落在薛吟曦手上。
朱哲玄蹙眉看着舅舅,突然觉得他过得比自己还憋屈,虽然事出有因,但让个丫头片子掌家,不等于显示他们有多无能?
外甥眼中的怜悯太明显,薛弘典老脸有点热,但又不得不愧疚承认,“我跟你舅母着实不太会过日子,这个家在吟曦加入之后才真正像个家,不怕你笑,现在是吟曦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说到后来是满满的骄傲。
舅舅既是妻奴,也是女儿奴,朱哲玄看着舅舅脸上的神情,简直无言了。
朱哲玄借不了大钱,就着那五两银也是没个消停,天天让丁佑去外头唤人进来焚香弹琴,或是找知名戏子唱戏给他听,好不悠哉。
倒是郭蓉正在闭关研发新药,几次被那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吵得气急败坏,差点没提桶水去轰人,但都让丈夫及养女拦阻了。
“夫人,病人最大是不是?总是自家外甥,养好伤就可以将人送走了。”薛弘典好声好气的说着。
“表哥能作乱都是因为爹给的那五两银,等表哥花完便没钱作怪了。”薛吟曦很理性的说。
郭蓉最听女儿的话,最后还是憋着气回到自己的捣药室,边捣药边咒那小子,待丈夫回房,又捏了他几把腰间软肉去去火。
*
这一日,薛吟曦去了一趟竹林轩后,穿过月洞门返回自己的兰阳院。
这是县衙后院中最精致也最大的小院,因养父母坚持,再加上院后有块空地,可以让她种药田,她与两个丫鬟占了两间房,另有一间摆放各式药材的偏房及一间书房,后方还有一间小厨房。
薛吟曦直接来到药材室,熟稔的挑拣几样药材,再转到窗明几净的小厨房,半夏俐落的升火,她便开始挽袖熬煮朱哲玄的汤药。
“小姐为什么还要弄药给朱世子喝啊?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而且他还不感激呢。”半夏一边替主子当助手一边打抱不平。
“娘把这个病患给我了。”薛吟曦淡淡的说,一边注意着炉火上的瓦锅。
所以这事就成了主子的责任。她不平的噘唇。
“不过,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我自然也不必太尽力。”薛吟曦又说。
半夏眼睛倏地一亮,“没错没错,就让他自己慢慢折腾,小姐就让他慢慢的好,钱花光了无处可去,窝在府里韬光养晦也好,看他怎么上蹿下跳。”
薛吟曦淡淡一笑,看着药壶里的汤药微微滚动,慢慢变了颜色,冒出阵阵烟雾和药香,这才将另一把药材放进去,再吩咐丫鬟们小心看着药,熬好后送去竹林轩,这才离开厨房往书房去。
“小姐一定又在看那本有关手术的医书了,找了那么多铁匠工匠,也没人做得出那种薄如纸片的小刀子,小姐还不放弃,都几个月了。”半夏都心疼坏了。
茯苓个性慢熟,在外寡言少语,但与半夏熟悉便说得多,尤其事关主子。“小姐的认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我最佩服小姐,她忘了自己是谁,但不曾自怨自艾,也没要求老爷夫人替她找她的亲人,她知道那无疑是大海捞针,她不想麻烦他们。”
何况那些拐子很残暴,当时连同小姐在内总共近三十名、年纪约在五岁到十岁的男女,相貌都极好,全都被喂食迷药,当官兵要逮那些拐子时,他们竟然将那些孩子全杀了,也是小姐命大,许是对她另有安排,她是单独被关在另一间房,幸运避开死劫,只是身上虽无伤,却遗忘了所有过往。
当时拐子们竭力反抗,最后全部伏诛,也无人可询问她的身世。
在询问小姐的意愿后,她便跟着老爷夫人到满南县上任,前两年老爷又回京述职,接着再度外放到知庾县,转眼都已经五年了,人海茫茫,也许小姐家也没人吧,所以才一直都没有人来找。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待药好了,半夏就端去竹林轩,只是回到兰阳院时又积了一肚子火气,“那朱世子好无礼,说我们熬的药比馊水还难闻,给猪吃都不吃。”
“他会喝的。”薛吟曦说的笃定。
是药三分毒,药能让伤口复原,自然也能让伤口恶化,她要做的事太多,没有闲功夫去应付一个幼稚的熊孩子。
“小姐您就等着吧,朱世子一定会主动来求姑娘的。”茯苓也附和。
第二章 身分高贵引注目(1)
一连三日,天空飘起绵绵细雨,朱哲玄也安分了三日,披着外袍就着卷起的竹帘观雨,两个小厮看出他的气色不好,都劝着他喝药。
待天气放晴了,他后背愈来愈痛,不得不喝药,但喝了伤口还是发红溃烂,他要丁佑去请薛吟曦,但那丫头竟然说她没空!
他气到不行,拖着隐隐抽痛的身体就往兰阳院去,偏偏来到府衙快两个月,他从来没好好逛过,那丫头住的地方是往东还是往西他哪知,最后还是靠着两个小厮引路才走到兰阳院。
不大不小的院落处处透着精致,屋内无人,但隐隐有听到谈话声,他顺着声音来处走去,就见到屋后一小片田地栽了两排小苗,薛吟曦正带着两个丫鬟蹲在田中,将另一个竹篓里的小绿苗小心翼翼的栽入土中。
“表妹这叫没空?本世子都快痛死了,你这什么三流大夫?”
朱哲玄是真的气啊,他背后的伤红肿发痛还流脓,让他睡不好也吃不香,就连听戏听曲也无法专心,总之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薛吟曦抬头,只见他俊容苍白,眼底发青,脸上长了些胡碴子,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如此,这张妖孽脸孔仍然很吸引人。
“这些药苗是从山上摘下来的,若不及时栽植便活不成。”她淡淡的说着。
“药苗养大还要好些日子,直接买药材回来不就好了。”朱哲玄月兑口而出。
薛吟曦抬头看他一眼,“表哥好大的口气,不知表哥要给表妹多少银子去买药材?”
朱哲玄一噎,他若是有钱,怎么会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偏偏舅舅那里没消没息,他这做晚辈的总不好去催讨,他还要脸呢。
不过,她刚才那番话倒也提醒了他,他有一笔帐还没跟她算。
“表妹是故意的吧,明知我没钱还盯着舅舅不许借我银两,你管得也太宽了,我向我舅舅借钱,跟你这——”
“表哥是过来吵架的?”薛吟曦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是,但眼下朱哲玄还真想吵了,他忍着背痛跟她说话,她倒好,还是慢条斯理挖土、栽种,两个蹲在一旁的丫鬟,尤其是半夏还一副憋笑的模样。
他咬咬牙,言归正传,“本世子后背的伤疼痛不已,喝了汤药也没效,你这庸医开的什么药?”
“免钱药材的药效总是慢些,但还是会好,表哥大概喝个半年或一年——”
朱哲玄难以置信的吼了出来,“免钱药材?”
“是啊,一分钱一分货,何况想用高价药材也得有钱买才行。”
“舅舅舅母可知道表妹如此计较黄白之物,给我用劣等药材养伤?”
“免钱药材不等于劣等药材,再说表妹是看人用药,无愧于心。”
“要我喝半年一年的药,还说无愧于心?”
“当然,病患不遵从医者嘱咐,一个小伤要感染成大伤难道也是医者的错?再说了,时间长短对表哥又有何意义?可是拦了你寻花问柳、纵情玩乐之路?”
朱哲玄黑眸半眯,“什么意思?表妹讽刺我生活靡烂?你是看不过去还是羡慕妒嫉?”
薛吟曦冷笑,“表哥生活靡烂干表妹何事?不过我倒是没看出表哥这般颓废的日子有何让人羡慕妒嫉的地方,还请表哥不吝赐教。”
“你!”他一噎,觉得后背的伤口更痛了。
“表哥吃饱撑着没事干,但表妹还有许多事待做。”她看了看箩筐里尚未移植完的小绿苗,再抬头看他。
“哼,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他气呼呼甩袖走人。
两名小厮急急跟在朱哲玄身后,拼命劝他不要冲动,出门前侯爷早已交代主子只能留在舅老爷这里,不准他离开,若是主子真的走人,那以后都不必回侯府了。
朱哲玄脚步一顿,恨恨的啐了一口,回头瞪着不远处还在种植药苗的薛吟曦,“没错,我爹跟那个女人就是要逼得我走人,哼!我才不如他们的愿,我就忍着,薛吟曦也不喜欢我,那我就偏不走,让她不舒服!”说完继续往前走。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世子爷千万不要顺了某些人的心啊。”
两个小厮顺着主子的话说,虽然知道侯爷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只要不离开县衙,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主子怎么转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