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才不吃他这一套。“你这老头打什么歪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机让雪霁的娘子送你两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给我的年礼,却都进你的肚子去……到时候你要走,别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与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气吃上几十只也不厌倦,要不是夫人拦着,他还能继续吃。
“那是你学生的媳妇,你好意思让我去卖老脸!”周枚懒得理他。
“身为一个秀才,也亏他拉得段,做这等粗鄙的活儿,年轻时的我还真没他这股勇气,羞都羞死了。”看着苏雪霁在里头忙碌的身影,胡之颇有感触。
“国之栋梁不拘小节,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孩子可没你那么狭隘!”周枚也不用小厮扶,进了铺子的门。
胡之模模鼻子也跟进了。
在铺子里忙活的苏雪霁完全不知道他的好人缘在今天体现了出来,铺子多了夏捕头这靠山不说,而腊月初,衙门、师院开始放年假的时候,苏和被赶出书院,让他回家种地。
这消息一传回苏家镇,举镇震惊,被赶出书院,就是断了科举的路,当初苏秦氏没少在乡亲面前炫耀他们家三郎有多惊才绝艳,当初有多瞧不起人,这会儿就有多灰头土脸。
丈夫纳的妾抢了她的管家位置,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又被书院赶了出来,苏和因为没脸回家,也不知去了哪。
不过压垮苏秦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据说是苏纸的叔叔,三房的苏言在失踪多年后搅着一条腿回来了,一回到家便要求苏纸要把他应得的那份财产还给他,否则要告发苏纸等等,家里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苏秦氏很快就病倒了,但这是后话了。
*
一百多个夹馍、馅料,不到晌午就已经卖完,铺子只好提前打惮,再三向那些没吃到的客人保证,明天还会开门,让他们请早,那些人才怏怏的走了。
儿金金清点银钱,扣掉成本开支和人事费用还有净利六百八十八文钱。
也就是说她们一个早上就有半两多银子的进帐。
“这一早我们就赚了这么多?”秦勺捏了魏万三的脸,不敢相信。
“嘶!”魏万三没敢喊疼,挪开了一些和媳妇距离。“累归累,长期来看这活儿不亏的。”
“这是头一天,尝鲜的人多,明日应该就不会这么多人了。”像胡先生和周公,像丁朱华和夏捕头,还有苏雪霁一些同窗,这些都是来捧场的,往后还会不会再来关照,是未知数。
魏家夫妇也知道这个理。“就算往后收入没有今日这么多,细水长流,我也很满足了,往后我们多做一点,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接着卖。”
“你自己看着办,左右我那些都教与你了,也难不到勺姊你。”儿金金心里也乐得开花,半两银子真不少了。
“我是越忙越开心,巴不得天天都这么着,不过啊,不少客人都打听你那沾酱卖不卖,都说只要一小勺子下去,要是有饭定能多吃几碗。”今天最受欢迎的除了千层肉夹馍就是那两种沾酱了,她拿出来的那几锣,一个早上都各自用去了一罅,这哪里够用?
“我家里就剩下两砖,你也看到周公和胡先生都要走了,别说你们,我自己也没得吃了。”沾酱出乎意料的受欢迎,但是她真的没有了,照她如今的忙法,今年还真抽不出时间去做那些。
但如果可以雇人手来做,倒也不失一条生财大道,不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里,这酱也占了很重要的席位,除了食材要讲究新鲜,烹调得法以外,要是能佐以适当的酱料,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只是那些配方比例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很快就会满街都是同样的酱料了。
一直当听众的苏雪霁见儿金金一直揉着手,她是力气大没错,但是不停歇的揉切烤制、来来回回的走动,都是费力气的活儿,力气再大也是人,更何况她还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苏雪霁伸手把她掉到鬓边的碎发捞到后头,“下午我们也没有东西可卖,大家就回家休息吧。”
“行,那我们就把铺子收拾收拾,回去歇一个时辰,回家路上先把材料买好,肉菜啊面粉的,别忘了还多买些板油,这饼皮费油得很。”秦勺一边说道,一边打发大丫和虎子去跑腿。
“还有啊,我觉得要是过一阵子生意还是这么红火,厨房里恐怕就得多几个人手帮忙揉面,只靠我们两个是应付不了的。”肉夹馍看着吃得容易,皮酥肉香,但是制作方法却处处透着精致,单是那一碰就掉渣的馍馍,就需要二十几道工序。
秦勺笑应,“如果要请帮手,我请我娘家姊妹来帮忙可好?”
“我没意见,只要人品好,你信得过就成。”她没想过要叫伯娘或是儿银银来帮忙,她伯父是驿丞再小也是个官,让官夫人来铺子帮忙,还不如往后铺子要是能长久经营下去,给她一成的提成比较实际,至于她那位堂姊,也不是个愿意整天处理汤汤水水的人,何况还是个官家小姐。
当初儿家出事的时候堂姊能挺身出来,是因为责无旁贷,但是让儿银银抛头露面,她又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她应该意愿不大。
不过,如果说铺子需要“卖脸”来增加客源的话,夸父山上那几个与她比较亲近的师兄们倒是不二的人选。
瞧,她都想到哪去了?要让师兄们知道她打他们的主意,不用竹笋炒肉丝侍候她才怪!
师兄啊……她也挺久没见到他们了,怪想念的。
他们一通收拾好后,便各自回家,说好时间到铺子来炒制馅料、揉饼皮,苏雪霁顺路又在猪肉摊买了五十斤的五花肉和后腿肉,鸡贩那里也抓了五只的鸡,羊贩那里买了两头羊,吩咐鸡贩和羊贩宰杀好,明日天不亮送到铺子去。
回到家,苏雪霁去归置那些零碎的东西,回来一看,儿金金已趴在堂屋的桌边,吹着前院吹过来的凉风,睡得小脸红扑扑地。
苏雪霁见她这样,心中很是怜惜,赶紧把她抱起来送进房间,放在床上,又替她月兑了鞋,盖上锦被,掖好被角,接着去点上炭盆。回来看着她,心里感慨很深,到底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再能干勤奋,力气再大,身子也会受不住。
要不是他至今一事无成,功未成,名未就,她又何必过得这般辛苦?
看着她半晌,苏雪霁去洗了把脸,去了书房。
因为体谅儿金金的劳累,因此也没叫她,儿金金就这么睡到晚上才自己醒来。
第十五章 生父上门来(1)
夫妻俩就这么过着极其忙碌又辛苦的日子,日子像流水般的过去,一进腊月,儿金金从百忙中拨出不多的时间,把从秦勺那里学来的腌腊肉发挥到了极致,两扇的狼肉、半扇猪肉、一扇排骨、狼蹄、猪蹄,到开春可能还吃不完。
看着一溜腌好的腊肉挂在屋檐下、黑乎乎滴着油渍的肉和蹄子,感觉浓浓的年味都到了。
既然腌了肉,少不了儿家的年礼,自然又比之前往家里送的东西要更加丰富。
因为天寒地冻,她也在偏房里给肉肉用大篮子铺上厚厚软软的被褥,让它也进屋过冬。
无论如何肉肉还是个小孩,它虽然被吵醒,但见儿金金给它安了个新的窝,又吃了一大碗的肉糊汤和野蜂巢,没有任何悬念的住进了新家。
吃腊八粥这天,铺子终于歇息,原本腊月一到,铺子就打算要歇息的,但挨不住那些无法回家过年的码头工人和其他商铺小徒弟、伙计、家住远方无法回家过年的书院学子恳求,硬是一直营业到了腊八这天。
儿金金和秦勺煮了五大锅的腊八粥请来客吃,吃完,儿金金也没办法了,之后就请这些游子们各想办法了。
魏家捧着沉甸甸的分红荷包笑开怀的回家过年,对儿金金感恩戴德。
儿金金摇头道:“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衙门两日前也开始放年假,因为苏雪霁年后便要去府城赴考,便把衙门的活计给辞了,所以,只要他们愿意,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过个舒适安逸的年直到元宵。
再说,如今她的空间已经堆了不少东西,光是吃食,就够她和苏雪霁一个冬天不愁的了。
想像很美好,但现实呢,打苏雪霁开始休沐的那天起,便有街坊来问给不给写春联,问的人本来不多,苏雪霁也很干脆的应了,左右春联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只不过一传十,十传百,几条胡同的人都知道自家附近住了个秀才,而且为人大方,写春联只意思意思收个一文钱的笔墨钱,还倒贴红纸,来要春联的人几乎排成长龙。
苏雪霁勉力而为,写完最后一副春联,直叹明年再也不给写春联了。
只拿对方一文钱,理解的人感谢又感谢,不明事理的人还说请苏雪霁写春联是给他面子,身为秀才还收钱,抠门!早知道就去请卖春联的人写了。
看不过去的人唾了他一口,骂道:“哪里有卖整副春联只收你一文钱的摊子,我的头砍给你!”
“怎么会没有,清水街的老秀才就给写,还不要钱。”那人强辩。
“那你去找他写啊,来苏秀才家做什么?”
就算识的字不多,更多是文盲,但谁的字写得好看,寓意吉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人立刻噤声了。
只不过就算苏雪霁不说,第二年他还真的拨不出时间给人写春联了。
许多年后,六安县城的百姓偶尔会对着子弟感慨,说他们运气好,曾与当今总理百政,手攒兵部户部与吏部,集三部大权统揽一身,历朝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大人当过邻居,甚至还拿过他的亲笔墨宝,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年二十九日这天,小俩口扫尘,因为动静太大,肉肉还很不高兴的睁开睡眼惺松的眼睛出声抗议,嘟囔着他们吵了它,儿金金拿出一大块买来过节的饴糖,才打消它的怒气,只不过后来它再要,金金就没给了。
接下来的洗洗刷刷,贴上苏雪霁写的春联、画桃符,他手巧,连窗花都包了,晚些,夫妻俩围在一起包饺子,动作都分外的小心,就怕肉肉又出声嫌他们太吵,两人看着彼此那小样子噗哧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天,魏家和丁家都送来年菜和炸丸子,儿金金也回送炸鱼和蹄膀,这一年,三家人饭桌上都丰盛得不得了。
三十这夜,本该是团圆夜,互给压岁钱、燃爆竹、守岁,迎接新的一年的,但是他们家却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那便是儿金金的生父儿立河。
儿立河和儿立铮有几分相似,两人个头都不高,中等身材,但儿立河面目英俊尔雅,虽然有些微微发福,但仍不失英挺,面白微须,一袭黑绸夹袄披大氅,还不见白霜的发用玉冠束着,颇有几分贵气。
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粉妆玉琢,玉雪可爱,大眼明眸,鹅黄罗衣,外罩一件浅紫色镶白狐边的小马甲,白茸茸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更将小姑娘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
一踏进暖融融的堂屋,儿立河发现这房子看着不大,但庭院是青石砖铺就的,屋里铺的居然是木地板,进屋还要换上宽松薄软的家居鞋,堂屋不大,但一应黄花梨木的家具,松石盆栽,因为天冷,木地板上还铺了羊毛毡毯子,厚厚一大块,看着暖和,踩在上头柔软异常,房屋四角都放了炭盆。
喝茶用的是越窑青釉花口的茶碗,不全然气派,却处处彰显这家人对这个家的用心,韵味十足。
儿金金畏寒,整天包得跟粽子似,能不出门绝不出门,何况今天还是大年夜,家里也只有她和苏雪霁,所以她穿了四层衣服,最外层除了袄子之外还穿了毛背心,看着就像一团圆滚滚的球。
小姑娘对儿金金的穿着很不屑一顾,倒是对苏雪霁多看了好几眼,也没舍得收回眼光。
“灵灵,这是你妹妹,锦儿;锦儿,这是爹常向你提的姊姊,快叫人!”
儿立河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下,一旁的小姑娘也在他的下首坐了,倒是身为主人的苏雪霁和儿金金只能坐到最下首的位置。
“灵灵姊。”因为父亲在,祝锦儿不是很情愿的屈膝行了礼。
“我倒不知道我何时多了个这么大的妹妹?”儿金金再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往来,但进门是客,还是还了平辈礼。
儿立河白皙的面皮有些涨红。“为父的在秀州又有一个家,锦儿是祝娘子带过来的孩子,除了锦儿,还有一个小子叫子瞻,灵灵如今是大姊姊了,要照顾弟妹。”
这便宜爹原来又闷不吭声的再婚了,对方还带了两个拖油瓶,所以,她凭空多了弟弟和妹妹,升格为大姊了。
“不知道有这么个妹妹,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等等啊……”儿金金进到内间,打开自己的首饰盒,老实讲,里面还真没几样能拿来送人的饰品。
她平日不戴那些累赘的饰品,觉得压头,忙着的时候,了不起用一柄黄杨木缀波纹小鱼的簪子把头发挽起来,也就是极致了。
她想到锦儿那通身的气派,便挑了个和闻玉红玛瑙配饰手链,那玉带着润,款式非常好看,这手链,是有一天她从街上过,在玉富银楼里看见的,玉富银楼又大又气派,卖的饰品自然不便宜,这一条手链要了她五十两银子。
这链子是她唯一最阔气的饰物了。
拿了手链,那便宜爹不是说她还有个弟弟,于是她又拿出本来要给苏雪霁用的一套文房四宝,这才回到堂屋。
“这小东西,锦儿拿着玩吧。”
祝锦儿也没跟她客气,接了过来,她不认为儿金金能给她什么好东西,只是看到手链的时候,触手温润光华,她也愣了下,撇撇嘴,连声谢也没有。
给这种人见面礼还不如丢进河里,起码能听到个回声。儿金金暗忖。
“这文房四宝是给弟弟的。”小姑娘的神情尽收儿金金眼底,她不动声色的把装着笔墨纸砚的匣子交给儿立河,便退回自己的座位。
儿金金步伐一动,却发现脚下有什么攀住她的小腿,往下一瞄,竟是肉乎乎的肉肉睁着圆滚滚的黑眼睛,手脚并用把儿金金当树爬,分明是要她抱。
这阵子,它吃得好,睡得好,冬天在它的偏房里她还给了专属的大汤婆子,让它趴着睡觉,许是生活环境舒适,又有充足食物,所以并未陷入冬眠,而是照常吃吃睡睡。
儿金金想它应该是听到外头的动静跑出来看,可这一看这么多人,又胆怯了。
她随手把它捞起来,抱在腿上,给它一块烤得香喷喷的木薯,它惬意的趴在腿上,安静对付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