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这个包袱,悄悄地笑得甜蜜,这还是第一次她舍不得将到手的苹果吃掉,甚至连睡着都想抱着。
很快地,船行至杭州,恰好是端午前后,杭州的端午竞渡约莫落在五月初一至初十,华惟深与小雪等人恰好赶上最热闹的时候。
来到侯府在杭州的别院先休息了一日,别院的厨子是当地人,做得一手好汤羹及点心,隔日他先带她吃了道地的鲜鱼粥及小笼包做为早膳,还喝了燕窝炖梨汤,接着两人单独出了府门,撤去了所有侍卫,到热闹的西湖畔观看龙舟。
南方人过端午与北方不同,端午原是舄纪念屈原,屈原是楚国人,因而南方的端午活动便更趋于热闹,各式庆典节俗也更加丰富有趣。
小雪来到了西湖畔,看到的就是摊贩如林、游客如织,要不是有官府维持秩序,只怕要挤得连湖畔的杨柳都看不到。
华惟深与小雪都穿得低调,不过挡不住模样生得好,所到之处摊贩都是优先招呼。
小雪也来者不拒,在这个摊贩买了香囊,那个摊贩买了彩线编成的经筒符袋,一直到过了正午,他看她走得累了,便带她来到湖畔著名的菜馆。
此时菜馆中人山人海,但华惟深就是有办法要到一个二楼带窗面对着西湖的厢房。
他替她点了龙井虾仁、炸响铃、油烟春笋、尊菜汤、东坡肉、叫化鸡等当地特色菜肴,此外为了应景,他也让人送来了几个粽子。
当地的粽子多是无馅的白米粽、五花肉粽或是豆沙粽,就是在北方也不算稀奇的口味。
他为了让她尝尝鲜,特地请店小二买来的,分别是包了蛋黄与栗子的粽子,一桌子美食让她吃得肚儿圆,直嚷着难受,就在厢房里转圈子消食。
这时候的南方已经很热了,小雪走得一头香汗,华惟深见状便要店小二送来些冰镇甘草水,清凉祛火。
“喝点你会好些。”他示意她喝。
小雪走回来坐下,乖巧地捧着茶碗就喝了个精光,唇齿之间还留有甘草的余甜,方才吃太饱那种腻感瞬间被冲淡许多,身上也凉快了,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要了第二杯。
这个笑容令华惟深心都化了,趁她喝甘草水时,他取出一条手帕轻轻替她擦去汗水,然后取来放在一旁茶几上的团扇,替她掳着风。
小雪原本认真地喝着甘草水,浑然不知华惟深在做什么,但当她一个转眼看到他竟淡定地给她打起了扇子,喝水的身子突然一僵,整个人心虚了起来。
“怎么了?”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小雪放下茶碗,不好意思地将他手上的团扇抽来,略带尴尬地道:“怎么能让爷替我打扇?好像我才是婢女……”
但这一路,都是他带着她吃喝玩乐,现在还替她添茶打扇……刚才好像还替她擦汗了,她完全没有尽到服侍的责任啊!
“你才想起来?”华惟深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他早就不太需要她服侍,反而总想着要怎样让她过得更舒适更愉快,替她倒个茶打个扇,根本不值一哂。
默默地由怀里一掏,掏出了十几个香包和挂符,他不由调侃道:“小雪姑娘买的东西,都还在小的身上呢!”而且银两还都是他付的!
小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玩了一整路,简直把他当随从了,不禁耳根都热了起来。“那本来就是给爷的呀……小雪原本先挑了五毒的形状,后来觉得不好,又挑了花草的,可是那好像不适合爷,便又选了虎形的……爷喜欢虎形的吗?若是都不喜欢,分别给人吧……”
小雪现在细瞧他在喧嚣闹市中仍然俊逸出尘、自成风流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虎形的也不适合他了。
一听都是为他选的,华惟深莞尔,又将那十几个香包与挂符塞回自己怀中,只留下她说的那个虎形直接挂在腰上。
全部都是他的!
小雪当下懂了他的意思,耳根上的微红慢慢地扩散到了芙蓉般的脸颊上。
每每见她脸红的娇态,华惟深总有些不能自持,正伸手想触模回忆中那滑腻脸蛋时,窗外的湖面突然传来喧嚣,令他一顿。
小雪没察觉他的异状,只是好奇地冲向窗边,边看边兴奋地朝华惟深招手。
“爷!快看,划龙舟要开始了!”
华惟深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她身旁。西湖上的龙舟竞渡他也看过几回,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但有她在身边,他突然又有兴趣了。
南方的龙舟竞渡与北方不太一样,北方是赛船夺标者胜,杭州这里的龙舟却有四五丈长,两端高起,彩绘为龙形,船尾插着蟆蚣旗,船中央高亭上有一小儿装扮成龙头太子,立于秋千上摇晃,两侧则为划船的水手。
龙船四周有画舫会掷下钱币、土罐及鸭子等物,龙船水手会跳下水中争抢,抢来量多者胜,这样的龙舟赛与其说是竞渡,不如说是嬉戏玩乐。
如今水面上漂浮着四艘龙舟正等着争抢,小雪看得入迷,半个人都快伸出窗外,还是华惟深将她拉回,最后见她一直朝着窗外探头,兴致勃勃,就怕她掉下楼去,索性一手环着她的纤腰。
外头传来鼓乐之声及冲天的惊叫笑闹声,水手们纷纷往湖中跳,鸭子振翅逃飞,也有那抢土罐的,最难的就是抢钱币,因为钱币入水即沉,水手们必须潜到水面下才捞得着。
画舫里的人扔东西都很有经验,有时候还会撒下彩花,不仅增加龙舟的美感,也让争抢的难度变大了,一时看上去趣味横生,小雪虽然离得远,但站得高反而看得清楚,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
终于争抢有了结果,清点战绩时其中一艘龙舟胜了,胜利的其中一名水手抱着自己抢来的鸭子,居然不顾浑身还湿淋淋的,走到群众观看的地方将鸭子递给了一名少妇。
那应该是他的妻子,少妇接了鸭子后满脸通红,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看上去却像是献吻一般,引起四周哄堂大笑。
“真好啊……”这样纯朴真挚的情感,看得小雪羡慕不已。
但华惟深听在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难道他就不好了?在未入锦衣卫前的青葱岁月,他也算是风靡京城的美少年,鲜衣怒马,可比这还招摇。
“咳!”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几年前我在京师也参加过龙舟赛,还夺了锦标呢!”
“真的?”小雪惊喜地一回头,没注意到他离得极近,差点亲上他的脸,连忙害羞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也月兑出他的怀抱里。
“真的。”怀里少了她,华惟深不由遗憾起来。
小雪想了一想,突然表情古怪地斜睨着他,似乎不是太畅快,模样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的。“爷把锦标送给谁了?”
在京师的龙舟赛,夺标者可以将锦标送给心仪之人,有求爱之意,当然这都是双方事先说好,替龙舟会增加点精彩。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却也知道这个习俗,想他不知曾经向谁赠标示情,她便一肚子酸溜溜的,方才喝的甘草水都无法镇压这种酸意。
华惟深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看着她那吃醋的模样思索了一下,突然解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到了她手中。
“送给你了。”他说。
小雪不解,感受手上还留有他体温的玉佩,眨了眨大眼问他。
华惟深淡淡一笑。“锦标给陛下了,陛下赏了这玉佩给我。现在我把玉佩给你,不等于把锦标送给你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那个有特殊意涵的锦标,被他换成了玉佩……送给了她?
小雪几乎要承受不住激越的心跳,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是他向她示爱,顶多是看她乖巧可爱赏赐她,但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那种冲动的情感满过了她的理智,她突然踮起脚,学着外头那名少妇,在华惟深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华惟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小雪却已然羞到无法解释,只是伸出小手指了指外头,表示自己只是模仿,然后抓着他给的玉佩,像只顽皮的蝶儿般飘离他的身旁。
接下来几日便是夏至,在夏至到小暑这段期间,是江南收割早稻的时候,而朝廷也会根据收获的数量抽取粮税。
过去收取粮税,百姓可选择缴纳银子或是谷物,大多数的农民不会在家中放太多银钱,自然多是缴纳谷物。而南方因为天气暖和,比北方约提早一至两个月收割,这些当成税收收取的谷物会先送到京师及北方各省,各地再依情收仓或是卖出换成银两。
然而谷物因为保存不易,今年试行新政便要求百姓直接用银两缴纳,利于漕运回京,减少运送中的耗损,所以家中没有存银的百姓,就要多一道将米粮卖出去的手续,同时也促进了银子的流通。
调查乐平公主失踪一事仍是由天权暗中进行,华惟深表面上还是带着小雪在江南视察收成及缴税的情况。
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了运河港口,此时一袋袋的米粮正运上货船,欲北驶京师。华惟深带小雪下了车静静在旁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雪却是偏着头,彷佛满心的疑问。
“爷……”小雪真的看不懂了,拉了拉华惟深的袖子,“新政试行不是收取银两吗?怎么搬上漕船的还是粮食?”
“这你都知道?”华惟深好奇,养在深闺的她居然还问起新政来了。
“那个,我们不是帮了大皇子吗?他做的事,小雪自然会想了解一下。”小雪说得理直气壮,她可是读了邸报的。
华惟深微微皱眉,要知道几名皇子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福子渊更是其中佼佼者,更别说上回灵坛之事小雪还亲自见过他,帮了他大忙,对他产生好奇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华惟深就是心堵、就是不悦,总觉得她对大皇子的关注已经超乎寻常。
不过他仍然耐心解释道:“新政于苏、松、杭、嘉、湖一带,仍然征收本色漕粮供皇室食用,其他地方才改缴银子。”
第六章 乐平公主的线索(2)
小雪点点头,就是这些地方的粮食收成得早,且品相优异,特别选出来做为皇粮嘛!
“难怪呢!我还想着宫中的食粮都来自民间,如果税收都换成了银两,那宫中的人吃什么,原来还是有保留的。”小雪很是不解。“所以大皇子推行的新政,应该还是卫国利民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阻碍呢?”
又是大皇子!华惟深眉头皱起,看来她对福子渊相当有好感,这可是大大不妙。这次华惟深没有附和小雪,对于新政,他一直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而这套看法是异于福子渊的。此时他很想知道,如果听完他的说法,她还会不会那样盲目的支持福子渊。
“你说的,恰好是我认为新政最大的弊病。”他娓娓道来,尽量用她听得懂的方式,助她理解。“新政的目的是欲简化税收项目及流程,节省成本,以前户地有户地税,丁有丁役,如全折成银两,但有的作物缴税又因朝廷需要,要求缴纳实物,比如我刚说的米粮,还有一些漆、茶、金属、棉、布匹等等,这样看起来,税目反而比以前更复杂,别说百姓了,负责收税的官员都不一定弄得懂。”
但你弄懂了啊……小雪很是崇拜地望着他,大眼儿都发出了闪光,他又不在户部,却似乎对什么都很了解。
身为一个锦衣卫,自然是要对朝廷内外之事都要了若指掌,华惟深不觉得透澈的了解并分析新政得失有什么了不起,但她祟拜的眼神却也成功让他心情好了起来,说得更加详细了。
“新政同时强行打破土地兼并,因此得罪太多权贵地主阶级,才会滞碍难行。然而大皇子能与那些由豪富贵胄组成的反对者对峙,是因为背后有陛下支持。陛下支持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新政能替他赚取更多税收,用来养更多的军队。
“基于南北两地资源的差异性,南富而北穷,新政在南方能够成功,在北方则未必,若是这一点不调整过来,只怕南北相互牵制久了,北方百姓的反对声浪会慢慢高涨,对南方百姓而言的轻徭薄赋,到了北方却成了官逼民反。”
小雪点了点头,这她也听懂了,他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大皇子推行新政要面对的潜在困难竟有那么多。
她一副受教的样子,着实让华惟深很是好笑,但她既然有兴趣,他不介意多说点。要做他的贴身侍婢,多懂一点政事绝对有好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骗人的把戏!
他清了清喉咙,续道:“水至清则无鱼,把地、丁、户全部简化为收取银两,由当地官府施行,等于保甲及里正失去了作用,短了他们的利益,银两全让朝廷收去了,但他们是最底层的统治阶层,也是真正最贴近百姓的官吏,官府要收银两,怎么可能绕过他们?”
“总不可能每个官府都有充足的人力,什么香晁角落的村庄也能派出人来前去收税,要期待每个百姓皆能到官府主动纳税,更是无稽之谈。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有几个保甲或里正会愿意无偿帮忙?”
小雪由原本的懵懂到最后绷着小脸思索,这些政事她从未接触过,只是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她得花一点时间,吸收他所说的内容,然后全部记起来。
瞧她那困惑且认真的可爱模样,华惟深不由失笑,看来他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由福子渊身上转移了。
可是他显然高兴得太早,小雪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后,突然啊了一声,想通的却是另一桩事。“陛下虽支持新政,可是陛下现在宠信元熙真人,元熙真人可是处心积虑要陷害大皇子的!这样大皇子岂非四面楚歌?”
怎么话题又回到了福子渊?华惟深终于受不了了,直言道:“你对大皇子,似乎特别关心上
小雪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总结成一句,“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就这样?”
“就这样。”
华惟深挑了挑眉,他听得出她有未竟之言,但这样的反应显然与男女之情无关,他便也不再纠结。对福子渊的那一点吃味并不会影响他的自信,他有把握小雪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这个傻丫头彷佛有什么心结未开,似乎不太敢全心信赖他的青睐,他也不想过多的逼迫她,只希望在平日的相处之中,慢慢的让她完全接受他。
不愿再提福子渊,华惟深索性带她离开,但两人再上马车时,华惟深伸手拦住她先上车的态势,若有所思地盯着车厢上的遮帘半晌,才先探头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