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闵允怀刚走,闵韬涵就禀明闵老夫人,与洛瑾一块儿住到了农庄去,准备将全副精力放在早熟稻的研究上。
因为洛瑾对医理熟悉,有些植物上的相生相克及虫害预防或许能有她独到的见解。当然,她一同去也能随时注意他的身体状况,持续调养,免得他忙过了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病倒下去。
至于闵子书,这阵子除了忙读书也要去走走关系,因为秋阐过后又一批学子会离开太学,或分发到更高等的学舍,他便可以重新入学。
一家子都有自己的事,闵老夫人也可以趁这机会休息一下,免得一天到晚为小辈操心。
闵韬涵带着洛瑾来到城南的农庄,这里的田地最大,有着千亩,一眼望过去根本见不到边际,原本种着小麦、黍稷、粟米等作物,现在全空了下来,就等闵韬涵来利用了。
首先是挑选一块种田育苗,这块种田的地需平整,地力肥沃,利于灌排水,土质不能太黏太干或太松,万一苗没育出来,等于这一季便没作物可种,所以这开头的第一步特别重要。
选好地之后开始整地,先将土地整平,之后灌水让杂草与落粒发芽,以便清除,避免育苗时长出别的东西来,还要将田土反覆耕得极细,同时田埂上也要清理干净,在地初步整好后才开始肥田、下种、防虫。
肥料一般是家禽及人类的粪水肥,但那主要是稻作中后期所需的肥力,太早施下一不小心还会灼伤了稻苗,于是闵韬涵在谘询一些老农的意见后,将粪水肥的比例减少,加了稻杆肥及稻壳灰进去,更在洛瑾的建议下去向京里大型的油行、豆腐店等买来大量菜籽粕、豆粕及花生粕,同样掺在田肥之中。
选种时要精挑细选饱满、晒干的稻种,当初闵允怀命人找来的早熟稻种已然符合要求,只是仍需做些准备,使得稻种更适应本地的土地与气候。先将稻种均匀洒上竹子提炼出来的酸液,为的是杀死及清理其残留的一些虫卵或杂质,之后浸在水中数日,去除太轻而浮起的稻种,剩下的待其发芽,便可至种田下种。
下种后就要洒上防病虫危害的药剂了,这里闵韬涵充分借重洛瑾的长才,将需求告诉她,洛瑾研究了一阵,建议以金铃子、大蒜及糖醋等制成药剂,喷洒在田间及田埂之上。
直到绿油油的秧苗成功长出时,一旁的田地也早都耕成了水田,都在重新整地灌水,加肥除虫,以便早熟稻的插秧。
这一切的过程都是闵韬涵夫妻亲力亲为,而一旦闵韬涵有什么新发现,便不厌其烦地去信给闵允怀,交流种植的经验,闵允怀有什么困难也会写信回来,就这样几乎每两、三天就有书信进出,让洛瑾有种错觉,闵允怀好像根本没离开过京师一样。
第七章 早熟稻大丰收(2)
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开始微凉,但阳光仍然强烈,分蘖后的稻子看起来相当强壮,闵韬涵便让稻地排水,进行晒田的作业。
简单说来,晒田就是透过日晒减少稻叶生长过旺或分帘太多,增加田土透气性,累积稻作的营养,日后成熟的稻子高度便会降低,能减少倒伏的机会,同时提高产量,直到稻子拔节的时候再重新灌水。
闵韬涵欲至田间视察,此时艳阳高照,但风吹来却稍有凉意,洛瑾心知阻不了他,便让闵韬涵加了件披风。
由于田壤路窄,洛瑾亦步亦驱地跟在他身后,她之后还有福生和忍冬木香等人及庄子的佃农,一行人倒像庄子里养的鸭子一般,让他看了觉得很有趣。
“你笑什么?”洛瑾好奇地问着他。
“你不觉得,我们这群人很像庄子里的母鸭带小鸭?”闵韬韬兴致盎然地道。
那她不成了小鸭?洛瑾一个瞪眼,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因为她的停滞,后头所有人也都停了,一脸茫然的与回头的她面面相觑,让她也忍不住想笑。
别说,还真像呢!
转回头去,闵韬涵已离了几步远,她连忙唤道:“等等我呀!”说完她疾步跟上。
后面的人也急急忙忙前进,由于田壤路窄,众人走得摇摇晃晃,闵韬涵听到洛瑾的呼唤回头一看,又笑了。
待洛瑾靠近,他又笑着说道:“小鸭子跟不上时,通常会呀呀地叫着,然后连滚带爬的快步跟上队伍,你自己说不像吗?”
洛瑾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娇媚地横他一眼后打趣,“所以你就是那领头的母鸭呢!小心冬日被宰了进补!”
“你亲手养肥的鸭,你舍得?”他好整以暇地回,还拍了拍自己胸口。
洛瑾当真不能忍了,皓皓地笑出声来,还不依地轻轻捷了他,闵韬涵抓住她的手,替她微凉的小手搓了一下,浓情密意不在话下。
后头一群小鸭子见状,看天的看天,蹲下来玩稻叶的蹲下来,自是机伶地全当作没看到,特别是文安伯府来的福生与忍冬木香等人,见主子们感情渐好,虽然心中替他们高兴,却也被肉麻得不行。
来到一块田地旁,闵韬涵向洛瑾问道:“我想下田看看?”
这自然是让她决定适不适合,毕竟这田地虽然排了水,却未完全干,走起来也是很吃力,一不小心可是会陷在里头。
洛瑾知道他对早熟稻投注了多少心血,不让他看他肯定觉得少做了什么。思索片刻之后,她做了一件闵韬涵想都想不到的事。
她率先跳下了稻田,接着朝他伸出手,“你下来吧!我与福生前后护着你就没问题了。”
她脚上那双绣鞋,出府前还是白的吧?如今已是一塌糊涂,而她的长衣下裤也被泥水溅得简直不能看……闵韬涵感到心里一片柔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人下到了田里却始终没有放手。
洛瑾感受到他手里的温度,低下头扬起唇角,脸却悄悄地红了。
这下又苦了后面一群小鸭子,福生索性把视线锁在闵韬涵的鞋尖上,忍冬与木香研究起未抽穗的稻子长得有多么像青葱,至于后头一干佃农,只能傻兮兮地看着闵韬涵夫妻携手讨论田地的情况。
有些人是家仆,可说在这农庄工作了一辈子,却从没看过对田地如此关心的主子。“听说二公子身体孱弱,如今看起来还好啊?”一名农人纳闷起来。
另一名老农的儿子在伯府里工作,了解情况,遂回道:“那是娶了二夫人,二夫人精于医术,咱们京里那最火热的药膳馆就是她开的,有她替二公子调养,二公子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其实照顾这些早熟稻该是我们的工作,二公子事必躬亲,倒让我等惭愧了。”这农庄的管事也在里头,他读过些书,说话也一针见血,中肯得令旁人点头如捣蒜。
“是啊!没见过这么亲切的主子,连用膳都不介意与我们下人同桌,也从来不骂人。”一名年轻的小伙儿感慨道。
“听说不只咱们这个庄子,伯府其他的庄子二公子也是亲自巡视督导的。”
“这伯府的主子们都是好人,瞧二公子就知道了。以后咱们好好的干,把这早熟稻好好的种出来,伯爷将万岁的差事办好了,我们也跟着沾光!”
此时,闵韬涵与洛瑾还不知道,他们的专注与努力,竟无心凝聚了文安伯府上下的向心力,为日后早熟稻的成功奠下坚实的基础。
距闵允怀离京已四个多月,文安伯府种植的早熟稻已经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在深秋的寒风之下屹立不摇,金黄饱满。
闵韬涵收到了闵允怀的来信,果然江浙一带的早熟稻亦已结实累累,因为南方天热,虽然比京城伯府庄子里的稻子晚下种,却居然一起成熟,几乎可以收割了。
令人惊喜的是,原本京城的稻种需要一百八十天,约半年才能成熟,但文安伯府督种的早熟稻只需一百三十多天左右居然就可以收割了,等于节省了一个多月,若是到南方还能节省到两个月。
而且原本一亩才两石的产量,早熟稻提高到了一亩三石左右,这还不算旱象引起的减产,同时,闵韬涵当初替闵允怀选购的田地,除了平地良田,其余丘陵、山地、靠海的盐硷地、旱田等等皆包含其中,结果几乎都是丰收,也证明了早熟稻的确抗旱、适应力强。
如此丰硕的成果,闵允怀自然第一时间便上奏朝廷,皇帝见了奏摺大喜,但与闵允怀敌对的阵营却也在朝会上质疑闵允怀的呈报。
为了确认文安伯所书的早熟稻丰收是否为真,听闻文安伯府在自家的庄子同样种植了早熟稻,以表现对朝廷的支持,皇帝索性派农官至文安伯府的庄子视察。
农官经闵韬涵亲自带到稻田里,光看田里一片黄澄澄的兴盛景象,眼前便是一亮。几乎无须闵韬涵解释,他们也知道京里的稻作因为天寒会比江浙一带的短产一些,可光看眼前的长势,南方丰收是可以确定的。
于是农官们喜孜孜地回去向皇帝报信了,皇帝闻言龙心大悦,当朝便称赞了闵允怀,并加了他的食邑至千户,晋爵文安侯,同时因为户部尚书正欲告老还乡,便同时将闵允怀的官位升至户部尚书,待其回京述职后一并封赏。
这道旨意震得闵允怀敌对阵营的人一阵手忙脚乱,他们可是盯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很久了,也暗中谋划了许多,结果皇帝大笔一挥升了闵允怀,可大大打坏了他们的算计。
为此,闵韬涵还特地带着洛瑾由庄子回伯府,通知闵老夫人这件事,而已回太学读书的闵子书也为此赶了回来,一家子共同贺喜,决定在府里设宴,自己人先庆祝庆祝。
然而就在伯府一片喜气洋洋的时候,却有那不识相的上门了,竟是洛瑾的继母吴氏。
话说吴氏派了罗嬷嬷陷害洛瑾不成,事后怕被泄露,便暗中做掉了罗嬷嬷,所以她自认洛瑾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上次她谋的事被洛瑾破坏了,至少表面上洛家并没有与洛瑾撕破脸。
身后继母,本能的会讨厌正室所出子女,再加上自己也有了儿子,又更讨厌洛瑾了。何况洛瑾医术学得好,对吴氏的儿子是个威胁,所以她才会拼命挑拨洛父与女儿的关系,同时洛瑾对吴氏态度恶劣,更加深吴氏对她的不满。
种种原因,造成了吴氏对洛瑾的恨意不共戴天,但上回算计闵子书一事失败,吴氏被人警告了一番,这令吴氏与对方的合作有些分崩离析,而这回因稻作一事,文安伯竟抓住机会加官晋爵,让那人计划又再一次落空,看起来文安伯府反而有着蒸蒸日上之势,所以吴氏的心思动摇了,心想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反正现在明面上她与洛瑾也没什么矛盾,不如她也借着文安伯府上升的势头替自己家人谋划一番,事后不管哪一方胜出,她都不吃亏。
抱着这种墙头草的心态,吴氏来到了文安伯府,闵家的人虽然纳闷她的来意,却也不好赶人,只能让人将吴氏迎了进来。
看着洛瑾几乎是铁青的脸色,闵韬涵安慰她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家里的每个人都会好好配合的。”
洛瑾不解,闵韬涵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难以置信地先睨了他一眼,之后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吴氏已让人领进了正院的大厅。
她先与闵老夫人问好,寒暄两句之后才说道:“这说起来我也与瑾儿好久没见了,她进了伯府后便未回过娘家,我这做娘的可是想念得紧,不如亲家老夫人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
这摆明是想与洛瑾独处了,闵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点头,并不热情却也没有失礼,让人又将吴氏带去了揽山居。
她的态度令吴氏心中有些打鼓,只是暂时没看出来这闵老夫人究竟与洛瑾的关系好不好。
不一会儿,下人将吴氏带到了揽山居的正厅坐定,此时洛瑾才急匆匆的赶来,看她的气色似不甚好,在看到吴氏之后更是整张脸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洛瑾毫不客气地问。
吴氏这才收起在闵老夫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高傲地道:“这是你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我的母亲早就过世了,我没有母亲。”洛瑾冷声道:“有话快说,不然我就送客了。”
吴氏正想发脾气,但又想到自己所谋,便按捺了下来。“我不与你吵架,我今儿个来是让你办件事。”见洛瑾虽不语,但也没有直接否决,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在娘家有个弟弟叫吴文通,现在是个校书郎,最近皇上不是下了旨意,等文安伯回京便高升户部尚书吗?到时候你替我向文安伯举荐我弟弟,让他到户部任个实职,我看盐铁司、度支司或军器监的职务都不错,你看着办吧。”
洛瑾当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吴氏哪里来的这个脸认为她会帮这么大的忙?更别说这个忙还不是那么好帮的。
校书郎只是不入流的九品官,说的好听其职务是修纂历法,事实上就是个每天看时历领俸禄的闲职,吴氏一开口就想将人调到掌实权的户部,盐铁司掌资源,度支司掌财务,军器监掌兵器制造,都是肥得流油的单位,吴氏凭什么觉得吴文通进得去?
洛瑾都气笑了,直接回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说到底只是你不想帮这个忙!”吴氏板起脸来警告她。“洛瑾你要想清楚,今天你不答应我,日后你可别想得到来自洛家的任何帮助。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在文安伯府这种豺狼虎豹环伺之地,你很快就会被啃得屍骨不存,如果你帮我办成了这事,说不得我日后多让家里照拂你,你在文安伯府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洛瑾冷眼看着她。“就拜你所赐,我在文安伯府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你如何认为我办得成?”
她说的自然是罗嬷嬷那桩事,只差没明说了。当初罗嬷嬷在闵家的用途就是煽动洛瑾与闵家人交恶,搞得伯府家宅不宁,如此洛瑾被夫家厌弃,死得更快,现在罗嬷嬷不在了,但显然之前的一些动作让洛瑾吃到了苦头。
吴氏现在有些后悔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文安伯会升得这么快,当初她该留点余地,让罗嬷嬷扶持洛瑾在文安伯府站住脚跟,现在才好说话,反正以后有的是方法收拾洛瑾这个贱蹄子。
她正想着怎么逼洛瑾答应,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要将吴文通弄上位时,福生来了,还板着脸,高傲地彷佛用着鼻孔俯视着洛瑾及吴氏。
“夫人,”这句称呼,福生说得讽意十足。“公子问你药膳做好没?还磨蹭个什么劲,今晚还想睡柴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