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随即收敛起了对着吴氏的张牙舞爪,敛目垂首,倒像她才是下人了。“福……福生,麻烦你去向公子说,我娘家继母前来……”
“我不管谁来,总之你半个时辰后还没将药膳端来,家法伺候!”福生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吴氏傻眼瞧着洛瑾那怯懦的模样,像是在伯府里被折磨得狠了,这样真的能替她办好弟弟的事?不会弄巧成拙吧?
此时洛瑾急了,不由朝着吴氏抛下一句。“总之你先回去吧!我很忙。”
说完洛瑾就想出厅,但才走到门口,又差点与来到门口的忍冬与木香撞个正着。
两个丫鬟手上都拿着一个木盆,木盆里脏衣服装得满当,高度都快超过她们的头,方才险些与洛瑾撞了,气得两人用力地将盆子往地上一摔,脏衣服掉了一地。
“夫人好大的架子,衣服放着不洗,难道要我们洗吗?”忍冬气呼呼地道。
“老夫人早上交代了,她那件枣红色绣祥云的坎肩明天就要用,你今天不洗出来晾干弄平,明日误了老夫人的事,有你受的。”木香也盛气凌人地威胁了一句。
默不吭声的吴氏觉得自己好像被忽视得彻底,这些下人是有多轻视洛瑾,居然连她在这里都不顾忌,让她觉得很是丢脸。这情况令她更是投鼠忌器,觉得今日前来找洛瑾彷佛是个天大的错误。
洛瑾缩着脖子等丫鬟们骂完才嗫嚅道:“我得先去做公子的药膳……”
“你要做什么不必告诉我,耽误到老夫人的事,那可要跪三天祠堂!”
忍冬与木香好一阵奚落后,冷眼看了下目瞪口呆的吴氏便趾高气扬的走了。
吞了口口水,吴氏才怔然道:“这伯府的下人好不威风,竟敢跟主子这般说话?”
洛瑾恨恨地看她。“还不是你害的?让罗嬷嬷来害我,弄得大家都讨厌我,你满意了?好啊,你要我替吴文通说话,向伯爷推荐他进户部,我会去说,到时候事情没成还 害得他贬官,你就别怪我。”
想想洛瑾在闵家的地位,吴氏觉得还真有这可能,不由气得一跺脚。
“算了算了,也不必你说了,果真是个一点用都没有的丫头,亏我千方百计帮你嫁进伯府,居然连句话都说不上。”吴氏气得拂袖,在离开院门前还回头警告洛瑾。“今日就当我没来,文通的事,你一个字也别透露出去,万一害他丢了官,我找你算帐!”
语毕,吴氏不悦地走出揽山居,沿途奴仆给她的冷言冷语与锐利目光让她犹如火烧般加快了脚步,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地方再多待下去。
罢了罢了,虽然搭不上文安伯,至少她亲眼见到了洛瑾在伯府里过得多凄惨,这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以后就不必再将太多心思放在这死丫头身上了。
待吴氏离开,闵韬涵才一席青袍,翩翩的出现在灰头土脸的洛瑾身边,此时洛瑾还在捡一地的脏衣服呢!
忍冬与木香急忙上来,抢过洛瑾手上的工作。“夫人,你还当女洗衣服了?这些事我们来就行了。”
洛瑾好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去哪里弄来这么多脏衣服,看起来府里上上下下未洗的衣服都让你们搜刮来了。”
忍冬与木香窃笑起来。
此时福生也道:“夫人,方才福生多有得罪,日后别对福生秋后算帐啊!”
“你说得像真的一样,吓坏我了,以后药膳没你的份!”洛瑾佯怒道。
福生苦着一张脸作势求饶,众人皆是大笑,连福生自个儿都模着头直傻笑。
“如何?我保证,有了今日这一桩,你在吴氏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她自认将你坑得够惨,以后应当不会再花太多心思算计你了。”闵韬涵笑道:“洛家那里,你不用再担心了。”
洛瑾点了点头,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那长久以来对洛家的忌惮,竟让闵韬涵一个小小的计谋化解得烟消云散,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的夫君简直太厉害了,就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
她感动地勾起了他的手臂,朝他甜甜一笑,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揽山居。
方才吴氏看到伯府下人作派时那副鸟样,她还要当成笑话说给闵老夫人听呢!
第八章 蜜里调油下江南(1)
在江浙一带督导试种早熟稻,闵允怀收到封赏的圣旨,虽是要求他立刻动身回京,但要先将差事告一段落,还得将一批稻谷带回京里,所以还是拖了几日才启程。
等到文安伯的车队抵达京城已是入冬,由于进京时已入夜,闵允怀便先让整个车队到文安伯府暂歇,明日再一起进宫。
家中的人见他们夫妻回来,皆是欣喜,闵老夫人连忙让下人帮忙安排吃食与梳洗净身的用品,车队里的人也都各自安排妥当,如此一阵忙碌,好不容易众人都歇下了,闵允怀夫妻也得以与家人小聚一下。
幸而闵韬涵与洛瑾知闵允怀夫妻要回来,早就由庄子回来等着,他们还想拿自己种出来的早熟稻与闵允怀带回来的稻子比较一下呢!
家人见面,连寒暄都免了,闵允怀二话不说先至闵韬涵夫妻身前,长身一揖。
“我能有今日,一切都要感谢二郎和弟妹。”他说得极为真挚,先看向了洛瑾,吓得她直摇手。“若没有弟妹慷慨解囊,在江浙购置大笔良田,为兄无法一到当地便毫无窒碍的下种早熟稻,必也得花费许多精力在说服当地农人上,说不定还会误了农时。如今有了这一期稻作的成功,待来年春耕要让更多人一起种早熟稻便易如反掌了。”
闵允怀接着又转向闵韬涵,这个体弱的弟弟,他一向最心疼,如今却也帮了他最大的忙,事必躬亲,却令他更加心疼。“至于二郎,你不辞辛劳搬到京郊的庄子里与我一同研究耕作的情况,交流指导为兄各种种植早熟稻的心得,甚至因为你的支持,取信了圣上派下来的农官,看到了庄子上稻米的欣欣向荣,证实了早熟稻的成功,让为兄的功劳落到实处……为兄着实感激不尽。”
闵允怀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功,他早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所以对闵韬涵夫妻,他当真是满心的感动及谢意。
闵韬涵与洛瑾因为有了默契,都觉得做这一切理所当然,对于闵允怀的重谢反而不自在起来。
闵韬涵道:“大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助大哥就是帮助我们自己,我担不起大哥这声感激。”
洛瑾见闵允怀仍放不下,索性俏皮地搭腔闵韬涵的话,“是啊!如果没有大哥勤于任事,忠于职责,早熟稻根本不可能会成功。能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是大哥自己的功劳,我们躲到庄子去玩泥巴,娘没有怪罪我们贪懒,大哥还来夸我们,我都没脸了啊!”
闵允怀自然能想到他们会谦让,却不知道他们连一点点功劳都不愿居功,直是让他满腔谢意都不知该往哪里去了。“你们……总之你们的付出,为兄都看在眼里,好吧,那些见外的话我也不说了,若是皇上有了赏赐,为兄也绝不会落下你们的一份。”
“那我就腆着脸向大哥要一套孤本了。”闵韬涵顺着他的话说,揶揄之中也算转移话题,免得他大哥一直客气不停。“唔,最好是游记类的。”
“如果有药材可以给我吗?”洛瑾也学得机伶了,随着闵韬涵的口气也调笑起来。
“最好是可以入菜的,这样我和嫂子的药膳馆就能省点银子了。”
听着他们几人推来让去的,张氏虽同样感激,却也被他们逗笑了,指着洛瑾直笑道:“你这鬼灵精!我可是知道一入秋冬,药膳馆的生意比起夏日那时更火热,你还在京城开了第二家不是,哪里需要想方设法省银子?”
“嫂子,哪里有人嫌银子烫手?你想想,大哥以后还会有更多差事,官场上从来都需要银子;你万一有了孩子,也要教养的费用;还有三郎回太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甚至是我们以后带娘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花费,哪一项省得了?”洛瑾张大了眼,看上去很是俏皮可爱,说的话也让众人都笑了。
“敢情说了老半天,只有最后这一项是最重要的吧?”张氏没好气地笑道。
众人笑了一阵,方才那充斥屋中的感性气氛也渐渐没那么凝滞了。
闵老夫人享受在家庭和睦的天伦之乐中,这才打起圆场。“好了好了,居然把娘都拿来打趣了,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看你们如此兄友弟恭、她烟和谐,娘很高兴,也算对得起闵家的老祖宗们了。明日允怀便要入宫封赏,一切准备好了吗?”
“是了,娘,儿子还要向你说件事。”闵允怀这才正起脸色。“我由南方回程时收到宫里的传讯,说明日不仅仅是我升官的事,因为接近冬至,朝会后万岁索性一并举行宫宴,午时之后开始,届时所有诰命夫人亦要出席,要劳烦娘亲了。”
闵老夫人笑着摇头。“哪里有什么劳烦,这是好事呀!既然诰命夫人都要出席,我和你媳妇儿一道去就好,说不定还能趁机见见你妹妹。”
在闵老夫人与闵怀夫妻讨论着明日宫宴要准备什么东西时,洛瑾突然想到一事,脸色不由有些惨白,冷汗亦涔涔冒了出来。
前世差不多是接近冬至这个时候,彼时于原生虽然闹过了,但被压了下来,闵子书与于凤娘的事尚未被告发,却一样有皇帝特别召闵允怀入宫一事,为的却是将他贬官,理由还是因为当年洛瑾闹得狠了,闵允怀家中及政事首尾难顾,精神不济,他的政敌趁机暗算他,让他在皇帝交办的事情上犯了错,告了他治家不严,这便是文安伯府没落的开端,而后来的冬至宫宴,张氏知道了闵允怀被贬职的消息,一时情绪激动,因为不知自己怀有身孕竟流产了。
“你怎么了?”闵韬涵见到洛瑾的异状,不由关心了一句。
这醇厚却悠长的嗓音将洛瑾由恶梦般的前世拉了回来,她怔愣地看着他,还伸手捏了下他的脸,确定眼前才是真实的,不是一场恶梦中的美梦。
她在心中苦笑,看来还是得解决了前世所有她遇到的阴谋诡计,才能真正从那个恶梦解月兑出来啊!
她朝闵韬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突然看向了张氏,看得张氏一阵发毛,用眼神频频询问她怎么了,她才说道:“大嫂,能让我替你把把脉吗?”
“嗯?”张氏不解,却是有些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当然可以。”
不仅张氏,其余的人也对洛瑾这突兀要求觉得心中忐忑,但洛瑾此时顾不得安抚众人的心情,她只想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便走到张氏身旁,轻轻地搭起她的腕 脉。
她平心静气地诊脉,接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果然没错。大嫂,你有喜了呢!约莫两个月左右,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此话一出,闵老夫人先是惊喜地笑了出来,闵允怀则直接呆了。
张氏不敢置信地望着洛瑾,抖着唇问:“瑾儿,你说真的?我真的有喜了?”
“是真的,我方才就是见大嫂形容有些不对,心生怀疑,所以才想把脉求证一下,不信的话,嫂子尽可再找大夫来确认。”
“不了不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就是最好的大夫啊!”张氏喜极而泣,直接投入了闵允怀的怀中。
夫妻俩又哭又笑,似是一时无法接受这天大的喜事,毕竟他们成亲也多年了,张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虽然闵老夫人并未施加压力,但张氏心底仍是耿耿于怀,看了许多大夫也都说没问题。
她是文安伯府的长媳,下面两个小叔一个体弱一个纨裤,且与闵允怀有些年纪差距,她有着沉重的传宗接代使命,如今听了洛瑾的诊断,如何叫她不狂喜、不感动?这让张氏忍不住在闵允怀的怀抱里哭泣发泄了好一阵。
众人知道她的心情,也是满心感怀。
直到她自己觉得失态,离开丈夫的胸前,才拭着泪说道:“真不好意思,倒叫娘和大家看笑话了。”
“这喜事一桩一桩来,连我这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婆子都快受不了了,你已经算很好了。”闵老夫人自个儿的心都还怦怦直跳呢!“就是你才初怀孕,这明日的宫宴还去得吗?”
闵允怀虽是为难,却也不假思索地道:“我帮她向万岁说明,万岁应该能谅解的。”
闵老夫人自无不可,但张氏却犹豫起来。
“但明日是你升官之日,若我不去,会不会给人骄傲摆架子的感觉?如此一来,惹得万岁不喜反倒不好。”
确实,闵允怀的加官晋爵可是惹来了许多红眼,尤其他又占了油水最多的户部尚书位置,如果有些行差踏错,马上就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于是所有的人目光全下意识地看向了洛瑾。
洛瑾很想让张氏别去,但她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想了一想便说道:“大嫂身体康健,脉象平稳,胎儿的情况甚好,宫宴自是去得,只是要小心一点。”
张氏放下了心,“那是自然。”
“但是……”这个但是是闵韬涵提起的,所有人又将心提了起来。“大嫂的情况还是得在入宫时说清楚,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食物上也要注意。可大哥在朝中不是没有敌人,把大嫂的情况说出去只怕又会引来刻意的攻击,万一有人在宴席上针对大嫂……”
“那怎么办?”这下换闵允怀按捺不住了。“还是别去了……”
“不,我还是得去,我会小心的。”张氏这么说,自己心中也直发虚,丈夫的前程与胎儿的安稳,这去与不去之间当真两难。
闵韬涵骤然笑了,他的笑容竟然轻易地安抚了众人的心。
“放心吧!我会与瑾儿想出个妥善的方法,必然会让大嫂在宫宴上全身而退。”
隔日朝会时,闵允怀直接将种出的早熟稻送至紫宸殿中,皇帝见了大喜,好生嘉奖了一番,封赏许多宝物,并将他的官位提到户部尚书。
要知道户部可是天下第一部,掌管天下钱粮,闵允怀并不结党成派,算一个纯臣,能入皇帝的眼升到这个位置,代表他真是做实事的人,就连他的政敌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为了之后的宫宴,皇帝特地提早结束朝会让群臣散去,宫人入殿整理准备一番后,午时宫宴开始。
此时,闵老夫人与张氏早已来到宫外等候。
诰命夫人们吃宴席的地方与群臣不同,皇帝与大臣依旧在紫宸殿,夫人们则在延福宫,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虽说皇后在宫中一向不管事,只管修佛,但冬至宫宴极为重要,所以仍是由她坐了主位,因此宫女太监们依品级将诰命夫人们分批带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