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粮食装得差不多了,我们该早点启程,否则大伯父他们又要来找麻烦了。”早早避开免得又被冠上“不孝”名头。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月中旬到十一月初就会因气候变化而下雪、狂风大作,因此他们还得赶路,赶在雪落前抵达边城——这便是现成的不跟忠勇侯他们碰面的理由。
国事大于家事,忠勇侯想借题发挥也得先掂量掂量,忠孝节义,忠字排在最前头,要尽孝?你老先排着。
“阴魂不散。”单七鹤脸庞多了不屑。
“是附骨之蛆,专啃人血肉,大伯父占了个『孝』,我们惹不起还躲不掉吗?”这一去少说五、六年,够单家大房遗忘他们兄妹俩,等他们回到京城时,局势已然不同。
“唉!小九,哥哥很伤心,有我皇甫天绝在,单昭辉哪敢靠近,我保你万世平安。”
皇甫天绝取笑地想揉乱她枯草般的头发,可是他还没动作呢,宠妹无度的单七鹤就先一步将人拉开。
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亲,即便妹妹看起来不到七岁,瘦得没个人样,可在当哥哥的单七鹤眼中,她是人间至宝,他唯一的亲人,他要护好她,绝不允许有人轻慢。
“单小七,你什么意思,我身上带毒不成,碰不得你家小九?”俊俏似女子的世子爷黑眸一眯,不太痛快。
“我家小九白纸一张,你这滴墨就高抬贵手,让她维持她的洁白无垢。”他得预做防备,不让恶狼接近妹妹。
“他白纸?分明是带针的毒蜂,个头虽小却阴险无比,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是小事吗?你大伯父他们肯定急得跳脚、破口大骂,他……损阴德呀!”皇甫天绝明明说着损人的话,眼神却是兴致盎然。
太合他胃口了,做人不要太委屈,憋着一口气忍气吞声,小九的狠简直太有意思了,他就像是不咬下一口肉不松口的小狼。
*
正如皇甫天绝所猜测,一夜之间失去铺子的忠勇侯夫妇的确气得火冒三丈,在府邸内指天画地的谩骂,顾氏还气到去四房原有的院子砸屋,连花草树木也难逃毒手。
后来两人想到还有两座庄子,气才平了些,两处合起来近两千亩土地,够一家人吃喝了,还能卖粮攒点余钱。
可是等他们派人去收粮时才发现地里哪里还有粮食,早就光秃秃一片,不仅没有一粒米还翻了土,洒上菜种,庄头们准备种上一荏油菜好榨油,饲养的鸡、鸭、鱼、猪,包括果树都像刚被打劫过一般,空无一物。
更可恨的是,特意去庄子一看却被拒于门外,守卫说,主家表明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主子们也早已离京。
此刻远在百里外的单七鹤、单九净兄妹根本听不见他俩吼破喉咙的怒骂声,在刻意的保护下,单九净除了吃便是睡,被养得像只小猪似,什么事也不用理会,一黑面、一白面两尊杀神相护左右。
不过,还是有意外。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命财,快,把金银财宝送上来!”
哎呀!遇到拦路打劫的。
谁这么不长眼,没瞧见这浩浩荡荡的八百名兵士吗?
除了单七鹤眉头微颦外,其他两位主儿可是喜笑颜开,双瞳发出近乎狼光的油绿色,彷佛遇上大肥羊,不宰可惜,他俩根本是臭味相投,一样的性子,越是危险越兴奋。
“皇甫哥哥,你抢过土匪没?”单九净把车窗帘子先开一条小缝,笑嘻嘻地问,旅途实在太枯燥无味了,有人送上乐子,自当捧场。
“头一回。”皇甫天绝骑着马跟在马车旁,那美丽的笑容简直让人心底发寒。
没错,是发寒,他的笑带了股嗜杀的邪气,既魅惑又让人心头打颤,好似看见修罗王,一伸手便能捏爆一颗脑袋,但身上不沾一滴血。
“土匪的银子多不多?”她不嫌钱多。
见她一脸财迷样,皇甫天绝笑开怀,“抢了就知道,给你买糖吃。”
“好。”单九净笑眯了眼,点点头,抢来的钱通通都拿去买糖,这糖得吃多久呀?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这一声“好”才刚落下,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飞向贼首,贼首还没招呼手下攻过去,眉心就多了殷红的血窟窿,人往后仰,由马上跌落,两眼圆睁,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群聚的匪徒数百,个个满脸横肉、膀大腰粗,手上的刀剑、斧头、流星锤是沾过血的,一见大当家骤然失去性命,先是一惊,而后喊打喊杀要为大当家报仇。
不过杀声刚起,一道冷冷的声音由嫣红唇瓣中发出。
“不留活口。”
“是。”
应声的是国公府五百府兵,他们的实力不亚于沙场拼搏过的老兵,受过严厉的训练,刀起刀落切瓜似毫不费劲。
“皇甫哥哥,不能全部杀光。”单九净急了,小脑袋瓜子探出窗外,可是一看到满地的血、断肢残臂,她脸色一白,呕了一声。
皇甫天绝好笑地将她的头推入车内,心想:果然还是无毛小子呀!瞧那窝囊样。
“坐好吧,我会留下一人带路,不会坏了你的发财梦。”
“……嗯!”她捂着嘴,防吐。
一旁的单七鹤就像根木头,根本不晓得这两个黑心人正在打歪主意,他和亲卫们守在车队旁,防范土匪有后手,偷袭。
一会儿,土匪被斩杀得差不多,就留下三个身上有伤的匪徒,玩兴一上的皇甫天绝将三人双手绑住,用身下大马拖着走,要几人指路,他长这么大还没逛过土匪窝。
单七鹤连忙阻拦,“皇甫,你要干什么?”他们还要赶路,不是陪公子游山玩水,不能让他一人任性拖累行程。
“打劫。”他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打劫?”单七鹤不解,却见他妹妹开心不已。
“皇甫哥哥,什么金的、银的别落下,我很俗气。”金砖、银条是她闺蜜,多多益善。
“得了,都给你,哥哥我看不上这点小钱。”皇上每年的赏赐多到花不完,他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
当今皇上还身为皇子的时候,在众皇子当中毫不出色,好似一堆高贵的凤凰里一只乏人问津的小杂毛鸡,谁见了都想踩他一脚,没人想像得到有一天他会登基为帝。
皇上母妃和皇甫夫人是表姊妹,因皇上自幼体弱又常受欺凌,当时还是婕妤的徐氏便求了先帝施恩,将儿子送出宫,由皇甫家代为教养。
皇甫家是武将之家,皇甫老爷是先帝至交,因此考虑了一下便点头。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出宫,一待就是十二年,当今皇上等于是皇甫家养大的,皇甫夫妇是他另一对爹娘。
那时的皇甫夫妇膝下只有一女皇甫清雅,并无皇甫天绝兄弟几人,姊弟相差十五岁。
可想而知一个渐成气候的小皇子,和一名才貌名动京城的窈窕佳人,两人之间岂无缠绵悱恻的小插曲,自然而然的,青梅竹马走在一起,爱意日深。
小皇子想娶小青梅为正妃,可那时候宰相东方承权势滔天,膝下有一女名为东方晴,年方十六,欲许佳婿,挑中的便是他,先帝便为其赐婚。
小皇子被迫娶了东方晴为妻,但一朝登基便迎皇甫清雅入宫,赐妃位,又封皇甫老爷为卫国公,诞下皇儿后又晋位皇贵妃,与皇后平起平坐。
由此可见当今皇上和卫国公府多亲厚了,卫国公是他少数信任的自己人,皇上爱屋及乌,对几个小舅子也十分厚待。
皇上后宫形同虚设,就算规矩是初一、十五须在皇后处过夜,皇上也未曾碰她,甚至说得更直接的是,除了新婚期间那几夜有了三皇子,之后夫妻两人形同陌路,被强迫的婚事始终是皇上心中一根刺,一见皇后便心生不喜,没法视为枕边人。
总之,皇上可谓专宠皇贵妃一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由于姊姊受宠,有恃无恐的皇甫天绝更加行事嚣张了,他眼中无善恶,只在意事情有趣与否,祖父母溺爱、父母宠上了天,得天独厚的他肆无忌惮的胡闹。
虽然后头还有几个弟弟陆续出生,嫡出、庶出都有,可他毕竟是皇甫家盼了多年才有的长孙,那份疼爱根深蒂固,相隔十五年才得一子,谁也不晓得还有没有,因此所有人的关爱全集中在皇甫天绝身上。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看着一口一口被搬下山的箱子,单七鹤为之傻眼。
“搬战利品呀!”打劫果然是笔好买卖。
“战……战利品?”单七鹤愕然。
“我的。”单九净得意洋洋的仰起小鼻子。
“你的?”从何说起。
“嗯!嗯!妹妹吃肉你喝汤。”她很大方的分享。
“小九……”当哥哥的哭笑不得。
“哥哥!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这是为民除害、造福乡里,不算黑吃黑,你不要心生芥蒂,想想这些盗匪不除有多少百姓受害。”
自家妹子这脑子……怎么尽往旁门左道想,这些年受到太多压迫而改变了吗?
单七鹤一时适应不了妹妹的转变,可是又心疼她被单家人合起来欺侮,觉得妹妹是受过太多伤害而不得不改变,自己又怎么能怪她?再说,和皇甫天绝那逆天妖孽一比,自个儿妹妹单纯可爱多了。
“说得好,为民除害!皇甫哥哥我难得做件好事,这些全给你了,你说话哥哥听得顺心。”贪财就贪财嘛!有什么不好说出口,像小九这样的他欣赏,比起那些个遮遮掩掩又处心积虑想谋夺的伪君子,小九可说是光明磊落。
“谢谢皇甫哥哥,你真好。”单九净笑眼眯眯,寻思着到了下个城镇得多买几辆马车备着,后头肯定还能为民除害得到不少好东西。
“嗯!小九一笑,哥哥就舒坦了……”小九的笑像烛光,给人微暖、家的感觉。
“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我才是小九的亲哥。皇甫,你别带坏我家小九。”正牌哥哥吃味了,跳出来扞卫兄权。
皇甫天绝轻哼,觉得他颠倒黑白,“有些人天生就坏,不需要人教就一肚子坏水。”比如他家的小阿九。
单七鹤点头,颇为赞同,“对,就是你,心是黑的,从头到脚坏透了,没一根好骨。”
皇甫天绝横睨一眼。“有人眼睛瞎了就得找大夫医治医治,别做睁眼瞎徒增笑柄。”
单七鹤讽刺回去,“放心,我百步穿杨,绝不会把你当成野鹿给射了。”这小子人品不端是事实,还怕人说?
“单小七,我原谅你的没脑子。”人蠢没药医。
“你说什么……”单七鹤脸一沉。
“我说……”皇甫天绝扯扯嘴角,一脸不屑。
“两位哥哥都别说了,听小九一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不妨为百姓做点事,再往北边走肯定有更多的土匪寨子,与其打嘴仗,你们不如比比看谁杀得土匪最多。”单九净两眼亮晶晶,一派单纯。
又在算计人了,偏偏单小七那个傻哥哥,还认为小阿九是张白纸。
“好呀!正好手痒,切几颗人头瓜试试刀口利不利。”
皇甫天绝说了这么一句,不禁又想,自己就不傻吗?想想又不对,明知是坑也往下跳,他难道比傻哥哥更傻?
“小九,不许胡闹,我们还要赶路。”希望在下雪之前能赶到,不然小九那身子哪受得了。
“哥哥……”她水蒙蒙的眼儿一眨。
看到妹妹的一脸恳求,单七鹤心软成一片,退让了几步,“有遇上就剿,不刻意去寻,还有你得待在马车里,不可下车。”
“嗯!都听哥哥的。”她一副乖巧无比,软糯好妹子的样子。
“那我呢?”皇甫天绝也来争宠。
“皇甫哥哥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她好话不嫌多,一箩筐、一箩筐往外扔,把人哄得开心。
“哼!你更喜欢黄白俗物吧!小财迷。”
面对皇甫天绝的取笑,单九净像只偷吃松果的小仓鼠直点头,让皇甫天绝好笑不已。
第三章 同居生活(1)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赶在十一月中旬,一行人终于进入石头筑墙的边城之一,健康。
这里距离更北边的军营约五十里路,半日光景左右就能到达,来来回回很方便,城里也有酒楼和药铺、成衣铺子……大大小小的铺子,就是人不多,看起来不怎么热闹。
单七鹤在健康城有座三进宅子,在城中央,靠近最热闹的街道,后门一开往东走有个集市,能买到肉食和少许蔬果,以及一些民生用品。
从京城出发是几十辆车,八百多人,一路“打家劫舍”后,车辆总数高达一百五十辆,人数增至近一千五百多名。
为何?
因为有些是身手不错的土匪,杀了可惜,不如拉到边城来杀敌,以补其过;有些是被土匪捉上山,被逼落草为寇的过路人,虽然出于无奈却也有行抢、杀人之实,因此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因此来敲砖搬石,修补城墙。
不过最开心的当数收获满仓的单九净,新增的车辆全是无本生意……呃!是行侠仗义收缴来的金银珠宝、一些古玩和值钱皮毛、药材,甚至还搜出不少粮食和棉花。
只是她很快就欲哭无泪了,哥哥的三进宅子是不小,但是要储存这些东西还真不够用,更别说宅子里人手不足,只有陈叔一家四口人负责看家——陈婶负责厨房,陈叔看门兼赶车,小儿子十来岁,帮忙打打杂,女儿打理房舍、洒扫庭院,哪来的人可以看守这么多的值钱东西?若请了卫国公府府兵加哥哥的亲卫,就变成人住不下了。
“呵呵呵,贪心了吧!”个小胃口大,饕餐般无所不吞,这下子噎住了吧。
听着一旁皇甫天绝幸灾乐祸的声音,单九净秀眉一竖,“哥哥,你把一半的马车拉去军营,当我给守疆将士加菜。”
单七鹤尚未开口,不识相的声音又一阵抢白。
“哟!是不是心如刀割?”
单九净不禁扁嘴,她的心是已经在滴血了。
她以为能狠捞一笔,结果是为人作嫁,哥哥的宅子不中用呀,一百五十辆马车的东西根本放不下,她再不舍也要忍痛割舍,不然没地方搁置。
就当是给哥哥做人情,喂饱他手底下的兵,收买人心,土匪窝里的粮食够吃一个月吧!她算一个月是只供给一个营区四万名,若是三个营区,十天就没了,粮食的短缺一向是边城军士最苦恼的事。
“哥哥,你赶快拉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我要哭了。”单九净眼眶湿润,懊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子从眼前飞走。
“是呀!快走快走,多看一眼多一分伤心,瞧瞧一路上我们小九多尽心尽力的摇旗呐喊,结果喊破喉咙还是白费神,如今只能眼看着他的祖宗们离他远去。”眼界小、见识少,人小心也小,一点点东西就让这小子恋恋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