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娘呜咽着说不出话。郭莲珠转身又对丁氏说道:“母亲,当初您还帮孩儿收拾了两年的月钱,原先是说给孩儿出嫁的时候做陪嫁的,可这几天您都病着,事情都由老太太帮忙张罗。老太太事事考虑周到,这钱也用不着,所以孩儿也没有惊动母亲养病。现在既然母亲扶病出来了,女儿就顺口说一句,如果那点小钱还在母亲手中,就请母亲转交给杨姨娘罢。她到底养了我一场,十月怀胎也有些情分,我未曾回报,也略略做点意思罢。”
郭莲珠当着郭铭的面将这些话脆生生说出口,丁氏顿时觉得有些不好看。只是在这场面上,却是发作不得,当下只能说道:“瞧你这孩子,怎么之前不说,这几天一生病,我也将这事给忘记了……你放心,那点月钱,我回头就交给你姨娘,断断少不了你的。”
郭莲珠又对杨姨娘说道:“孩儿嫁过去是妾室,回郭家却是不易,好在是与二姐姐一道的。等二姐姐回公主府的时候,女儿就一道回郭家来看您。二姐姐也时常派人回公主府,那时候孩儿也会顺路让他们捎带一点东西或者讯息,您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短缺的,也只管派人去公主府,请人转告一声……若是姑爷好相与,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瞧孩儿,都语无伦次了,有母亲主持家务,姨娘您能短缺什么东西呢,瞧孩儿说错话了。”
丁氏听郭莲珠说话,心里气啊,可是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当下只对杨姨娘笑道:“姨娘,珠姐儿是舍不得家中,都傻了。”
郭菀央远远看着,心中却也不由佩服起郭莲珠来,临出门了,还恶狠狠的恶心了丁氏一把,这个能耐,自己可以学学。
郭莲珠又与郭蔓青说了几句话,却又猛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情来,转身来到郭铭面前,盈盈跪倒,说道:“孩儿还有一件事,要请父亲答应。”
郭铭素来薄情,对郭莲珠也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今日这等场面,见郭莲珠如此,也不免有些心酸,当下说道:“你要什么事?”
郭莲珠低声说道:“七妹妹在府里日子虽然短暂,可是女儿却与七妹妹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如今七妹妹虽然下落不明,但是女儿却知道,七妹妹有朝一日定然能回家。但希望父亲看着七妹妹身不由己的份上,不要对七妹妹另眼相看,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郭铭万万想不到郭莲珠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当下愣了片刻,才说道:“你只放心,我们做父母的,对央姐儿……也是心疼得很。”
郭莲珠这才转过身来,遥遥看着郭玥,说道:“四弟弟读书用功,好生为郭家争光。”
郭菀央答应了。
郭莲珠是妾室,出门没有那么多规矩,当下由郭菀央这个兄弟扶着,出门,上了青布小轿,去了。
郭莲珠出嫁当天晚上刚入夜,郭菀央正在自己房间内读书,却听见正房那边有些响动,传来了丁氏高声喝骂的声音。
碧草推门出去,片刻就回来,低声告诉郭菀央:“是老爷去了杨姨娘屋子里,太太却突然叫肚子痛,要吃杨姨娘煲的生姜桂圆蛋汤,容妈妈就去杨姨娘屋子去推门,让杨姨娘去煲汤。却不想老爷来了门,一脚就将容妈妈踹了出去。容妈妈额头磕破了,正在那里哼哼唧唧呢,太太气不过,扶着丫鬟出来了,就在那里骂人呢。可是老爷却是逼着容妈妈跪在外面地上,太太叫容妈妈起来回屋子,可是容妈妈却不怎么敢。啧啧,可怜见的,院子里石子地面,可是死冰死冰的呢。”
郭菀央竖起耳朵,听见丁氏一迭声的喝骂,郭铭却没有任何回应,不由一笑。
想起容妈妈,当初从辽阳一路回南京,到底是领了人家的情的。片刻之后,听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当下放下书本,推开了屋门。却见正房门口,丁氏正铁青着脸骂人,而杨姨娘屋子门口,郭铭与容妈妈一站一跪,正在对峙呢。当下缓步上前,对丁氏说道:“母亲,外面风大,您生气要训斥下人,还是进屋子比较妥当。您要喝什么汤水,儿子去给您煲如何?”
丁氏在外面这样叫骂,觉得丢面子,只是不得胜利,更没面子回屋子。听儿子来解劝,却正好有了一个下楼的梯子。当下说道:“我只不过气恨容妈妈那样的奴才,这么一点小事却办不好。”
郭菀央笑道:“母亲您先回屋子。这边这么响动,只怕西边也听见了,来日又有些眼皮子浅的,会说三道四呢。父亲也是倔强了,待孩儿去解劝父亲一通。”让丁氏住了嘴,进了屋门。郭铭见儿子前来,不待儿子开口,就说道:“来管什么闲事,你只读书是正经。”
郭菀央含笑说道:“外面嘈杂,却是读不进书呢。父亲,现在好歹也是过年,容妈妈也是家中的老人,很多事情还要容妈妈主持呢,虽然今日错犯了,可是这般处罚重了,生起病来,也是不美。您说呢?”
郭铭毕竟要给儿子面子。今日此事,其实也不关容妈妈的事,他不过是要给丁氏一个威风而已。见目的已经实现,当下挥手叫容妈妈起来,又狠狠警告了两句,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容妈妈揉着酸软的膝盖起来,看向郭菀央的眼神,就有几分感激的意思。
郭菀央柔声劝慰道:“容妈妈是家中的老人,也知道太太老爷的脾气,他们都是顶好的人,不过就是今日生病了,难免有些气恼。妈妈先去我屋子好生休息,先喝一口热汤,这膝盖也用热毛巾热敷一阵,别落下毛病来。”
容妈妈叹息说道:“老婢这个身份,哪敢去公子屋子,今日承公子一言解劝,老婢算是感激不尽。”
郭菀央姿态做到这里,也算是足够了,自然有小丫鬟上来,扶着容妈妈去休息。
这些都是闲话。年初六茱萸又出了一趟门,这一回却是报着帮郭菀央买书的借口。等回家来,悄悄告诉郭菀央:“前些日子,户部说库房紧张,请皇上裁撤边军藩镇。偏生燕王那边蒙古人再度犯边的消息就递过来了,要求支援粮草军械,结果有一个愣头青,也不知是哪里的官员,叫练子宁的,上了一封奏折,历数各代得失,就说藩镇力量太强大了,就是国家动乱的根源。含沙射影,却是将皇上气坏了,将那练子宁拿下就要送大狱。幸好有皇太孙跪下求情,才只是降级发到地方使用……二公子说公子那四个字最是及时实用,要好生谢你。又说前些日子的事情,郭家实在是犯了大错,幸好宫廷里宁妃娘娘及时得到消息,这才勉强过关了。另外交代说,正月十五,正阳门外,高家花灯铺子,千万别忘了。”
郭菀央这才知道,原来郭莲珠这件事,能平安过关,郭家还是将宁妃的力量动用上了。只是当时已经是傍晚,郭家怎么能及时与宫中通上消息,估计又是袁大中朱高煦在其中起作用了。
第6章
这些都是闲话了。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郭菀央早就禀明了马夫人与郭铭,要出去看花灯。而另外三个兄弟,趁着过年,早就呼朋引伴玩乐去了,自是不与郭菀央一道,郭菀央也不高兴与他们一道。马夫人与郭铭两人自然都是同意了,郭铭看着儿子,又悄悄塞给儿子几张一千文的宝钞,叫儿子:“要买什么就自顾买,不用心疼钱。”
郭菀央到底有几分感动了。将钱收起,郭铭又吩咐郭安郭累两人好生跟着,不要到人太多的地方去。
郭铭这样吩咐,郭安与郭累自然听命。可是郭菀央却是郁闷了,后面两个大灯泡跟着,自己怎么与朱高煦碰头啊?
因为今天乃是元宵节,街面上人极多,所以马车是寸步难行,所以一行人都是步行。一路之上,郭菀央东张西望大呼小叫,就想悄悄甩开郭安两人。只是两人得了郭铭的吩咐,恪尽职守,竟然甩月兑不得。
茱萸看出郭菀央的心思,笑嘻嘻的建议:“现在看花灯也还早,我们不如先去中平桥那边超市看看,或者有什么东西。”
中平桥那边新开张了一个“超市”,郭安等人倒是都听说了,不过却不知道是兰叶在主持,更不知道与郭菀央等人有关。郭安当下点头,说道:“去看看倒也好,只是听说那地方鱼龙混杂,身份尊贵的人都不亲自前去。公子若是要前去,倒还是要小心一些。”
郭菀央答应了,一群人就往那边走去。到了超市门口,却看见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在门两边站着,眼睛盯紧了出门之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觉吓了一大跳。门口熙熙攘攘,生意倒是当真不错。不过也被郭安说中了,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普通的。
于是就忍不住在寻思,自己要不要开一个奢侈品市场,专门为贵族提供服务的?
进门看去,才知道,与自己设想,还是相差甚远。不过就是租赁了一个大院子,将几间房屋打通,安放上柜台,将东西分门别类的摆放在柜台之后,上面贴上价格,如此而已。每类商品边上都有两个伙计站着,负责给商品并收钱,与后世八十年代的百货商店倒是非常相似。看见这样的所谓超市,郭菀央自然极不满意。
却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竟然是打铁的声音。问起身边的伙计,笑着告诉:“第一进屋子右厢房,租给了一个铁匠,现在正在现场打铁,生意却是不错。”
郭菀央心中一动,对郭安两人说道:“郭安叔叔,我们去看看去。我记得上次辽阳回来的时候,您的那把马刀,可是崩了好几个口子。”
公子这样建议,郭安也是高兴。他是郭家护卫,有资格佩戴刀剑的,可是薪水微薄,刀剑坏了几个口子,却一直没有修补。现在公子这样体贴,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去了铁匠铺子,果然见到了不少好刀剑。那铁匠姓王,大冬天的,月兑下了衣裳,只剩下一件小褂子,正在打一把长剑,问起边上的伙计,却是国子监某个书生定做的。郭菀央问了马刀的价钱,说了尺寸,付了定金,要他们给郭安郭累两人各打造一把。又叫郭安郭累:“您两位眼力好,帮忙选一把剑,再给配上一个好剑鞘。”
郭安郭累两人自然欢喜,忙不迭去看了。郭菀央就叫伙计:“茅房在何处,我要上一下。”
伙计见一个贵公子这样问话,忙前来哈腰答应了,帮着带路去。郭菀央就与茱萸去了,对郭安郭累两人说道:“两位叔叔只管在这里看着,我等下就回来。”
自然,上了茅房,两人就从另外一条路溜了。只是溜了虽然溜了,却又傻了眼。后面一条路不熟悉,不知如何才能绕道大路上。
好不容易找到超市正门口,郭安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公子……您走错路了啊。”
没奈何,认命吧。到时候见机行事罢了。
带着两个跟班,去正阳门。一路之上,人来人往,各种花灯,果然让人目不暇接。到了正阳门附近,就看见天空蓦然之间变得光亮,不过那光亮却是转瞬即逝。茱萸欣喜的大叫起来:“烟火!”
果然是烟火。天空之中,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鲜花,下面无数如茱萸一般未曾见过烟火的孩子,欢喜跳跃。郭安笑着摇头,说道:“真真疯了,这得多少钱?”
茱萸笑着扭过头问道:“郭安叔叔,这烟火要很多钱吗?”
郭菀央笑道:“方才在超市里见过价格,最便宜的,要四百文一个。方才放的这种又大又带响声的,估计要更贵一些。这还是铜钱,不是宝钞。”
茱萸惊叫道:“那方才这么一转眼功夫,就放掉几百贯铜钱了!换成宝钞……只怕要近千了罢?就这么放掉,换一点开心?”说着摇头,却是心疼不已。
郭菀央笑着说道:“大家高兴,你又心疼什么?若是数十年前,这江南地方百姓,就是想要买个高兴,也没这个钱。现在有这个钱了,当然要图个高兴!”
一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到了正阳门了。正阳门前面道路两边,已经摆开了无数的花灯铺子,各种精巧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花灯铺子的主人,一边是卖花灯,一边却在卖灯谜。每个花灯上都粘了一张纸条,只要花上一文钱,就能揭下一张纸条看上面的谜面。如果猜中了,主家赠送花灯之外,还另外有小礼物。郭菀央将目光转向花灯,茱萸的眼睛却还停留在天空上。郭菀央叫她:“小心地上。”
茱萸嘴巴里念念有词:“花掉这么多钱就看这么一蓬火,太浪费了,御史老爷得上书皇上,明年过年得控制这烟火……”
郭菀央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茱萸,你懂什么。大家放这么多烟火,却不正是向皇上表示孝心的?你还要皇上禁止烟火,不是扫了这么多臣民百姓的兴致?”
茱萸却是不懂了。郭菀央笑着解释:“皇上是居在皇宫之中的。百姓是有钱了,日子是过得好了,这好消息却没有办法直接奏报给皇上。现在却有办法了,那就放烟火,祝福国泰民安吧。一蓬烟火四百文,放得越多,越能说明咱百姓手中有钱,越能说明百姓对皇上的感恩之情……这烟火放的不是钱,还是一片感恩之心呢。”
说句实话,郭菀央说这些话倒也不是纯粹的马屁。对于朱元璋这个皇帝,她还是抱有很大的敬佩之心的。这个从贫民阶层爬起来的皇帝,在位三十余年,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贫民身份,一直将下层农民的生活放在第一位。虽然对功臣对百官是狠了一点,杀得多了一点。
郭菀央说话,却听见身边一个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小哥小小年纪,考虑事情却是周到,之前看大家放烟火,只是图了一个热闹,却是没有想过这层深意。”
郭菀央回头,就看见一个老头扶着一个老太太,正守着一个花灯铺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大约六七十岁年纪,都穿着平民常见的青色棉布直裰,系着丝带,就像是一对寻常的乡间老夫妇。当下忙作揖行礼,笑着说道:“长者夸赞了,不过是依照着本心,揣测百姓的用意罢了,实在不敢当。”
那老头见郭菀央行礼,也坦然受了,笑道:“难得遇见,小公子到我这里选一盏花灯带去?”
说话的功夫,四周蓦然又是大亮。却见天空绽开了一朵硕大无比的菊花。菊花花瓣往四周落下,又蓦然再度绽亮,这一回展开的,竟然是数百朵体型略小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