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墨冷眼瞧了女儿一眼,“你四叔是长辈,轮不到你说嘴。”
姜心月哼一声站起来,“爹是世子爷,自然比女儿看重侯府声誉。女儿不在这儿讨人嫌了,告辞!”目的达成,扭身朝外走。
她的丫鬟不敢忘了玉柄双面绣扇子和绢纱花,否则一定会被打个半死。
屋里的人不免瞠目结舌,早知道大小姐蛮横,低不下仰得高高的头颅,却也没想到她在世子爷面前也敢如此。
逆女!姜武墨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一次又一次地扫了他颜面,凭仗什么?
周清蓝思及小姜氏对她说的:不须提防姜心月什么,随便她“自由发挥”即可,她就会自食苦果。
谁都知晓她这个小继母管不了姜心月,连杨氏都没奈何。
“娘曾言要找两个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跟着心月,心月不乐意。”
“她哪肯受人管束?好的嬷嬷也想挑个好主人给她养老,心月若不服管教,那嬷嬷放出风声,心月的名声就臭了。”姜武墨不是心疼女儿,是怕她嫁不出去丢脸,也怕她嫁得不如意,三天两头回娘家闹腾。
“那怎么办?”
“挑个规矩森严的世家嫡幼子,远嫁出去。”
“远嫁?心月愿意远离京城?她那么喜欢郭侧妃……”
“所以必须远嫁,隔离郭侧妃。”
“到时候肯定会大闹。”
“是娘太宠她了,照我的意思,将她禁足在丝云轩,派人看守,直到出阁之日才放出来,天大的气性也磨软了,哪来这么多事?”
周清蓝噗味一笑,“瞧你说得狠,其实也是纸上谈兵。”
姜武墨也知不可行,笑了笑不再谈姜心月。
“四爷的事怎会闹得人尽皆知?”周清蓝很好奇,姜停云平时问不吭声,世人几乎忘了长兴侯府有一个四爷,在家里也没什么存在感,结果一下子便闹得满城风雨,压过霍世子英雄救美的风头。
虽然这种风头,长兴侯府一点也不想要。
姜武墨喝了一杯茶顺顺心,才无奈道:“有个姑娘名唤楚慈,父母双亡后由女乃娘和一名丫鬟护送进京投靠外祖家,她的外祖父柳大夫曾是太医院的御医,与同僚不和,自己出来开个医馆,名声甚好,有两个儿子继承衣钵。当年柳大夫把女儿远嫁江宁楚姓茶商的儿子,楚家人丁兴旺,楚姑娘即使父母双亡,楚家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姑娘,如今倒是知道了,楚慈手里有一件订亲信物,她要上京寻亲。”
“这些全是四爷说的?”
“我想四弟也是听楚姑娘说的。”
“是什么信物啊?”
“一块蟠桃羊脂玉佩,背面有二叔当年亲手刻的字,‘牧之赠含笑,结两姓之好’。”
姜武墨道:“楚姑娘道不知晓‘牧之’是谁,先是投靠外祖父,想从外祖父口中得知这亲事的男方是谁,好女不嫁二夫,她愿意遵从父母之命。这话你信吗?”
“二叔仙去多年,祖母可知他给四爷定了亲?”
“哪里知晓?二叔生来文弱,祖父在世时便仗着老脸为他订了一位将门金枝,便是现在的二婶。二叔十岁订亲,他明知自己有未婚妻,成亲之前却闹着要解除婚约,因为他遇见了此生的最爱柳含笑,柳御医的千金。那时祖父健在,哪容得他胡闹?再说了,御医不过是正八品,我们乃武将世家,门不当户不对。”
周清蓝懂了,柳大夫离开太医院,说是与同僚不和,应该是老侯爷的手笔。
“他们被迫棒打鸳鸯,所以约定日后生了孩子再结亲?这能算数吗?”
“自然不能当真。别说二叔临终前没有透露半点讯息,想来也知道太儿戏。更何况柳含笑远嫁江宁,成了商贾妇,怎敢妄想把女儿嫁进侯府?即使她从柳家人的书信中得知二叔有了儿子,但她的女儿姓楚,她敢跟丈夫说她以前有个情郎,还跟情郎定下儿女亲事?不怕被楚家休了?”
姜武墨嗤之以鼻,不信柳含笑有这胆量。
“那这事怎么闹得……”
“我们猜测是楚慈的父亲先去世,楚家长辈为楚慈打算的亲事并不好,柳含笑才想起多年前的情缘,悄悄告知女儿,在柳含笑去世后,楚慈才上京想赌一赌命运,反正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回江宁另外嫁人。”
“楚姑娘很天真,也很大胆。”周清蓝支著下领道。
不是男人才有赌性,有野心的美貌女子一样敢狠心一搏。
柳家和楚慈若说无几分侥幸之心,大可以悄悄派人登门探询这婚约算数不算数,侯府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打消妄念,将此事压下来。
但显然他们也明白这种婚约是儿戏,姜家不会认帐,于是,他们就设下了一连串计画,先是让楚慈和姜停云去上香时偶然相遇,又让登徒子上前调戏柔弱无依的楚慈,姜停云到底出身将门,正义感并不缺,上前解救美人免遭登徒子毒手,没想到,楚慈是那么贞节淑德,自觉被登徒子羞辱了,嘤嘤哭泣她对不起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她要去死。
书生脾气的姜停云感动极了,这是一朵圣洁的天山雪莲啊!一再阻止她去死,并询问她的未婚夫是谁,他愿意登门向她的未婚夫解释。
寻死不成,万般无奈的楚慈这才拿出信物,蟠桃羊脂玉佩背后的刻字让姜停云心头一跳,父亲的遗物中也有几块玉佩,父亲喜欢在上面刻字,那字体他十分熟悉,而且“牧之”正是父亲的字,姜怀,字牧之。
这位天山雪莲般的姑娘,是父亲生前为自己定下的媳妇?
姜停云不敢置信,回家询问母亲,当然没这回事。
可是他却忘不掉楚慈,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装束,却掩不住楚楚动人、娇弱如柳的气质,那受了委屈、娇怯得似能滴出水来的眼眸,令他心弦颤动。
平生不识情滋味,也曾幻想过,红烛摇曳成双的那一刻,他揭起新嫁娘的红巾盖头,将面对怎样的绝色?
幻想中的绝色,突然变幻成楚慈那张明媚恬静的脸,宛如清晨初绽的一朵青莲,出身低微却不染尘埃,清雅淑静。
她那么美又那么好,得知他是“牧之的儿子”,定定地望着他,泪眼迷离,眼中尽是仰望、爱慕,仿佛他是她的英雄、她的依靠。
姜停云没见过这样会说话的一双眼睛,不曾被人如此仰望过、崇拜过,一颗心暖烘烘的,几乎要沉醉下去。
父亲当年真爱柳姨,才会给出那样的信物吧?
他忽然觉得,这……不也很好。
第九章 二度气昏姜二太太(2)
姜二太太不承认这婚约,姜停云也不敢闹事,此事若就这么算了,不用多久姜停云也会淡忘那种心动的感觉,船过水无痕。
可是命运又让他们再次邂逅,三次重逢,四见相知相许,五见……哦,不幸的事又发生了,楚慈拿出蟠桃羊脂玉佩时,两位平时与姜停云不对盘的京城纨裤,一起在书院读过两年书,因为抄袭姜停云的文章而被赶出书院的金少和唐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假正经的姜停云与女子私会,便悄悄靠过来,一把抢过羊脂玉佩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把羊脂玉佩抛上抛下,引诱他们来追。
楚慈急红了眼,哭道:“丢了信物,愧对死去的爹娘,我没有颜面苟活!”
姜停云带着她追上去,急喊,“喂,你们别把玉佩摔了,快还来|一路追一路喊,到了人潮多的东大街,执裤金少和唐少也累了,本来就是想戏弄姜停云解气,唐少当着满大街的人喊道:“这玉佩跟你有什么关系?瞧你急的。”
金少附和道:“就是就是,先生都夸你是读书的好苗子,平时一脸正经,不近,今日跟这姑娘卿卿我我,根本是假正经!”
姜停云斯文俊秀的脸瞬间变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慈急道:“两位公子行行好,将玉佩还给我,那是……那是……我的信物。”
“哟!”唐少贱贱的笑喊道:“是姜停云给你的订情信物啊?”
旁边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哄笑。
楚慈更急了,“不是,不是,是我们爹娘的……”
姜停云忙道:“别说了!”
金少和唐少更好奇了,翻看蟠桃羊脂玉佩,终于注意到上面刻的字,大声朗诵,“‘牧之赠含笑,结两姓之好’,哟,牧之是谁啊?含笑又是谁啊?”
姜停云恼了,“少废话,快还来!”他再蠢也知道这是丑闻。
金少哼哼,“别跟我要横,我不吃这一套!当别人都傻了,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这“‘牧之’该不会是你英年早逝的爹,长兴侯府的二老爷?而‘含笑’则是这位姑娘的娘?哟,喷喷,看你们这神情,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唐少哈哈大笑,“你爹对你还真好,早早便给你定下美貌的儿媳妇。”
姜停云怒喝:“少胡说八道!”
金少和唐少也拉下脸,一个道:“你承认这是你和那姑娘订亲的信物,东西就还给你。”
另一个道:“没错没错,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要是不承认这婚约,要此信物何用?不如摔碎了,就当没这回事。”
羊脂玉佩被金少举得高高的,众目睽睽之下,就等姜停云一句话。
但姜停云怎敢背着母亲和祖母、大伯,自己应承婚事?
可是这么多人看着,楚慈一双含泪的眼,仿佛在说:求求你,先把东西拿回来再说,求求你了!
金少扬声道:“我数到三啊,一二”
姜停云受不住压力,月兑口喊道:“是订亲信物!”
唐少挖挖耳朵,“说清楚,是谁跟谁的订亲信物?”
姜停云忍气道:“是我和楚姑娘的订亲信物。”
金少呵呵笑道:“啊,恭喜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啊,我的同窗好友。”
将羊脂玉佩丢给姜停云,两名纨裤便结伴离去,很快将此事传扬开来。
姜停云将玉佩还给楚慈,想说点什么,楚慈却红著脸跑走了。
听完大概,周清蓝真是一言难尽。
“四爷看不出这是别人挖坑给他跳?”她这么笨都看出来了。
“当局者迷,再加上色不迷人人自迷。”姜武墨摇头一叹,“四弟纵使有疑心,也不会相信楚慈能说动金少和唐少配合她演戏。是以,他相信这是命中注定。”
“说也奇怪,金少和唐少为何如此?”“一是有旧怨,再者他们的家族都依附阮贵妃和定国公府,是一条船上的。能打压长兴侯府,不教姜停云与名门贵女结亲,反过来娶一个普通商贾之女,而且父母双亡,他们巴不得看姜家的笑话!
“金少和唐少则是很解气,才那么刚好的配合楚慈演出那一幕,再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他们暗中不知注意四弟和楚慈多久了,否则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楚慈和柳家又没有通天手段,不过是敌对势力想阴长兴侯府一把,才教楚慈得逞。”
“现在怎么办?”
“看二婚有什么打算再说。”
姜武墨微微思量,跟楚慈比起来,姜停云不如娶了杜澄香,至少书香门第,不丢脸。
皇商之女都只能进侯府做妾,或嫁给不受宠的庶子,何况是小地方商贾之女,父母双亡,没什么嫁妆,进侯府做正房女乃女乃,姜二太太估计要疯了。
姜停云跪在姜二太太屋门外。
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大伯姜泰雷霆震怒,头一回对他破口大骂,“你爹不著调,没想到你比他更蠢,更容易被女人骗!”
姜停云不相信如白莲花一样纯洁的楚慈会骗他,且玉佩不会骗人。
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的确有失脸面。
姜二太太得知消息后已气晕了一回,醒过来顾不上吃药,便质问姜停云要如何善后?
姜停云老实道:“娘,既然是爹生前许下的婚事,楚姑娘又千里迢迢寻来,儿子想……不如就娶了她吧!”
姜二太太闻言心里一绞,睁大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我不同意!你爹不曾留下只字词组,这婚约是假的!停云啊,你可是我们二房的独苗,你若不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如何振兴二房?那个楚慈……来者不善,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做妾都不配!”
“娘,您怎能红口白牙诬蔑一个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会三番两次私会外男?明明身边有女乃娘和丫鬟,却一个都不带,可见她有多大胆和厚脸皮!”姜二太太此刻恨极楚慈,她的乖儿子啊!她后半生的依靠,竟然为那种女人忤逆她,她气得眼花耳鸣,胸膛几乎要炸裂。
姜停云一想到楚慈哭得那么可怜,说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身分如此高贵,她出身低微,压根儿就配不上他,女乃娘劝她死心吧,她们回江宁吧……是她舍不下,心想再见他一面也好,所以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不曾有人如此依恋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爱他爱得那样卑微,将他捧得高高在上,自己却低入尘埃!她一定爱惨了他,他若是不履行婚约,还配做男子汉吗?一旦被他抛弃,她想不开去寻死怎么办?
她出身低微又如何?他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俗人!
“娘!我要娶她,她是爹为我定下的媳妇,我不能当个不孝子!”
“你爹去世时高堂尚在,弥留之际,他握着你祖母和你大伯的手,求他们照顾你、教养你长大成人,为你求娶一位贤慧温柔的名门闺秀,夫妻互相扶持,孝顺长辈,生儿育女,日后好顶起二房的门楣!”姜二太太怒极反伤悲,声音有几分凄切,“你爹的临终之言,你要否决?”
“儿子不敢。”
“你爹病了很久,若曾经鬼迷心窍订了婚约,怎会不言语?可见根本没那回事!”“不可能,玉佩不是假的。”
“玉佩算什么?有钱就能买来,再请人刻字,很难吗?反正死无对证。”
“那刻字是爹的手法……”
“哼,你爹最爱附庸风雅,买块玉佩都要刻几个字,或许他曾送给柳贱人一块有刻字的玉佩,她请人照字迹另外刻一个出来,很容易。苏轼的字帖尚且有人能临摹得以假乱真,何况你爹刻的字。”
姜停云整个脑袋都乱了,脑中浮现的是楚慈那张盈满泪水的苍白容颜,一颗颗剔透晶莹的泪珠均是人间难寻的真情,那毫不遮掩的倾心柔情令他好感动,又好难承受,怕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绵绵情意。
他只要说一句有关婚约的话,她就会朝他盈盈一笑,那笑,有些痴,有点娇,带着天真单纯的信任,还微微傻气。
这样一位好姑娘,他怎能去怀疑她?
而他的母亲,他最尊敬的母亲,因为嫌弃她出身太差而不顾一切贬低她,羞辱她是一个女骗子,甚至口不择言的讥讽“你爹最爱附庸风雅”、“曾送柳贱人玉佩”这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大度些、包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