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停云喉头一哽,胸膛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心痛,之后是愤怒。
爹爹是个大才子,不幸英年早逝,那是他一辈子的骄傲,母亲怎能那样说他?还骂柳姨是贱人,就因为爹爹心里爱着柳姨吗?
嫉妒使女人丑陋,他觉得这句话太对了。
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的姜停云,激愤的情绪直冲云霄,他用力嘶喊着他要继承爹爹的遗愿,他要娶楚慈,谁若是逼他做一个不孝子,就是嫌贫爱富、背信弃义、品德败坏、只爱虚名浮誉、看轻真情真理、愚蠢自私凉薄……
他宁可跟着楚慈过著布衣粗食、心灵相通的日子,也不愿攀附贵女,相对无言。
从来不机敏善言的姜停云,为了真爱慷慨激昂、口沫横飞,成功的让姜二太太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病倒在床。
知道自己闯祸了,姜停云这才开始害怕。
长兴侯姜泰毫不客气地抽了他一顿,命他跪在姜二太太屋外请罪,姜二太太什么时候原谅他,他才可起来。
姜二太太年轻守节,姜老夫人很看重这个媳妇,也心疼姜停云从小丧父,即使已分家也一样住在侯府,受侯府庇护,不须为生活琐事烦忧,姜老夫人还常常赏这个赏那个,姜二太太很满意这样的生活,丈夫什么的,能吃吗?今天灯会逢佳人,明日红袖又添香,堵心赌气又费银子,还不如做个有钱的寡妇舒坦呢。
女人最爱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儿子,还是独苗,全部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一日希望破灭,心疼气苦、吐血伤身。
姜老夫人率领一票女眷来探望病倒的媳妇,一见姜停云就来气,斥道:“跪远一点!别挡在门口,等会儿赵太医来,别挡道!”
“祖母……”姜停云可怜兮兮的唤著,往旁边挪了挪,两条腿又麻又痛。
“滚开!”姜老夫人由杨氏扶著进屋,身后跟着周清蓝、杜氏、许氏和一群服侍左右的婢女,低头跪着的姜停云只瞧见各色华丽的裙摆轻轻拂过。
他思及娘斥责楚慈不检点的私会外男,没带一个丫鬟,他觉得小题大做。可是家里的这些嫂嫂们,他就没单独见面过,身旁总围绕着丫鬟嬷嬷……
屋里,姜二太太想起身行礼,姜老夫人忙道:“别起身,快躺着,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杨氏也跟着附和,自家妯娌无须见外。
话虽如此,姜二太太倚在床头说话,没再躺着。
姜老夫人和杨氏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周清蓝三她埋侍立著,杨氏心疼周清蓝有孕在身,命人搬了三张锦凳过来,全坐于下首。
姜二太太心里煎熬,一脸菜色,“娘,您说我该怎么做?那个逆子鬼迷心窍,竟说宁可跟着楚慈去过布衣粗食的生活,也不要名门闺秀,他这是疯魔了啊,我心里恨得不行,但那是我的儿子啊,是牧之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他好我才能好,可是他却……”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压不下胸口那份酸苦的感觉。
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拍打两下扶手,骂道:“你啊,该刚强的时候不刚强,倒教儿子拿捏住了!他想跟楚慈双宿双飞,粗茶淡饭也愿意,那行,就逐他出府去跟楚慈过日子,有情饮水饱,看他们能过得多好!”
姜老夫人骂得很大声,保证姜停云能听见。
“娘!”姜二太太哪里舍得?就因为舍不得,才气恨交加,痛苦难言。
“儿女都是债啊!”姜老夫人也只是吓唬姜停云而已,吼道:“把那孽障给我叫进来!我亲自问他,是要舍了生他养他的亲娘,还是舍了那小贱蹄子?”
姜停云跪麻了双腿,被人扶著跌跌撞撞的进来,跪在姜二太太床前。若是以前,姜二太太绝舍不得儿子在周清蓝等嫂嫂面前丢脸,此时却别开脸,不看他求饶的眼神。
姜老夫人喝道:“回答我,你选谁?”
姜停云的心一凛,全身都紧绷了,“祖母,不可以让她进门吗?那是我爹……”
“别侮辱你爹!今日你爹若还活着,更不可能让一个小县城的商贾之女进门当儿媳妇,有辱门风!有辱斯文!你爹会气死!”
“不、不,我不相信她会骗我……”
“她当然会骗你,以小搏大,太划算了!”姜老夫人冷哼,“长兴侯府是那么好算计的?今日若答应她进门,明日全京城的人都会以为长兴侯府是纸糊的,阿猫阿狗都能算计爷们的婚事,谁还会看重姜家?谁还看得起你姜四爷?”
姜停云打了一个冷颤,理智告诉他祖母说的全对,可是,他与楚慈的感情就这样见不得人吗?他们认准了楚慈在算计他,但她哪有这样的能耐?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不明白长兴侯府有敌人啊!
他闭了一下酸楚的眼睛,仿佛又听见楚慈赢弱又可怜兮兮的声音,瞧见她泪眼婆娑的定定耿着他,语音凄凉地告诉他
“没关系,我早有预感姜家不愿接受我这样卑微渺小的女子做儿媳,我真的认命了,当年我娘爱而不得,被逼得远嫁他乡做了商贾妇,我的出身又比我娘更低一层,姜家更不可能接受我,我都明白,我怎样都没有关系,只要四郎你过得好,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娴淑姑娘,去过长辈们要你过的好日子,只要你幸福就好……”
“最后一次见面,她仿佛已有预感两人之间阻隔重重,总是说一些不吉利的话,拿出玉佩说会留做一辈子的念想,结果,玉佩被抢走了,才引出满城风雨的流言。
一个痴情又卑微的姑娘,她何错之有呢?
偌大一个侯府,就容不下一个楚慈?
他的沉默,让姜二太太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杜氏早憋了一肚子火,想替杜澄香和姜停云牵线搭桥,结果他三天两头不在家,却是和一个没爹没娘的商家女好上了,真是笑话!
杜氏轻笑道:“祖母,二婚,别怪我多嘴,我看四爷是真心喜欢那姑娘,咱们家多养一个闲人也养得起,不如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给四爷做妾吧!”心想姜停云名声差了,又未娶妻先纳妾,高门贵女肯定看不上,杜澄香就大有可乘之机。
她真是绝世好大姊啊!
姜二太太尚未反驳,姜停云就先跳起来,恼怒道:“什么做妾,楚慈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姑娘,二嫂怎么可以侮辱她?我要娶她,大不了我搬出去住!”
姜二太太心脏揪紧了,双眼一闭,昏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第十章 这一生没有白活(1)
周云丹和周云溪姊妹一同来探望怀孕的妹妹,先拜见姜老夫人和杨氏,聊了几句家常,才到致和院品茶叙话。
周云溪很好奇长兴侯府的八卦,娥眉扬起,“可以说吗?你们家四爷的桃花债。”
姜停云比她大一岁,但这位四表哥她真的不熟,往年陪小姜氏回娘家,顶多混个脸熟,多说一句话都难。
周云丹前世陷在静王府的后院苦苦挣扎,出不了王府,也打听不到这类小道消息,因此前些日子忽然得知姜停云的桃花风波,委实大吃一惊。
她眉心微蹙,“四表弟自小温和守本分,不算出类拔萃,也是芝兰玉树般的儿郎,又怎会做出有违礼教之事?”
周清蓝解释了来龙去脉,一直说到姜二太太又被气晕倒了,这回真的大病一场,连姜老夫人都气得不行,谁也想不到姜停云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出要带楚慈搬出去住的话。即使只是一时激动说说而已,姜二太太也伤了心。
周云丹道:“舅舅肯定罚他跪祠堂,去跟列祖列宗忏悔自己的过错。”
“嗯,四爷被关去祠堂半个月,二娇气病了,没去看他,也没派下人照顾吃穿,应该吃了一些苦头。”周清蓝侧了侧脸,幽微叹息,牵动云鬓上红玉髓步摇。
“多吃些苦头才好,真当自己离了侯府便能当家作主?不知天高地厚!”周云丹嚼了一枚蜜汁梅,道:“拿着一块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玉佩,就想进侯府做正房女乃女乃,美不死她!故意把此事揽得满城风雨,不就是怕我们报官吗?那种女人,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她就不闹了。”
“可是……四爷为此才大闹要离家,说不能侮辱纯真善良的楚姑娘。”
“纯真善良的姑娘会待在老家,由长辈作主婚配。她有胆子千里奔波的谋求好姻缘,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周云溪嗤之以鼻。古人很少离开家乡,为什么?只要坐一次古代的马车、驴车、牛车,就明白那滋味有多可怕了。
京城的石板道路还好,一出了京郊,马蹄踏过尘土飞扬,道路不平,一路颠簸,隔夜饭都可以吐出来。而且,小偷、拐子、盗匪的存在是真实的,好人家的少爷都不敢随便出远门,何况年轻貌美的姑娘?
周清蓝也觉得楚慈千里奔波挺能干的,换了她肯定要一队人马伺候着才能舒服的远行。
“四爷相信楚姑娘为了信守婚约才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一女不嫁二夫的贞洁淑女。”她
只是转述,不作评论。楚慈进门与否,跟她没有太大关系。
“呵呵,呵呵。”周云溪拿帕子掩嘴嘻笑,不行,她一定要问一问,“那四爷之前是不是跪在二舅母屋外,求二舅母成全?”记忆中电视剧都嘛这样演。
“对啊!”虽然是被长兴侯罚跪的。“有没有下雨?”“下雨?没有。”
“真可惜,怎么没下雨呢?要不然下雪也好,才能对照男主的深情与爱情的凄美。”
“为什么一定要下雨或下雪?”周清蓝心想二姊好久没犯病了,今天又怪怪的。
因为电视剧常有这一幕啊,周云溪心中回忆。要么是男主角跪在院子里,不是下雨就是下雪,爹娘不答应他娶心爱的姑娘就不起来;要不然便是女主角在雨中罚跪,多情的男主角撑起一把伞走来,把伞遮在女子头上,自己则陪着淋雨。
怎么就不晓得多带一把伞呢?前世的她没少吐槽。
周云丹脸色沉静如水,“别理她的胡言乱语,想一出是一出。阿宝告诉大姊,这种小事不用大舅出手,大表哥就可以解决,怎么拖拖拉拉的?”
周云溪有些讪讪的,莫怪投胎前要喝孟婆汤,带着前世的记忆不太好。
周清蓝便笑,“一开始是四爷那边瞒得紧,等知道消息时金少和唐少已刻意宣扬得满京城皆知,公公和世子想看看四爷处理事情的手段,想知道四爷是更看重家族的声誉还是更在乎一己之私情?”
“还有呢?”周云丹很高兴小妹得姜家爱重,姜武墨才会耐心点拨她。
含了一丝温静笑意,周清蓝乖巧道:“此事突然闹大了,长兴侯府被人看了笑话,姜家四兄弟不是铁板一块,皇上心里的猜忌会少一分。”
周云丹温和一笑,“这就对了。”
周云溪道:“拖太久也不好,显得姜家无能,随便一个小女子都可拿捏住。”
周清蓝指尖绕着翠蓝色的箱子玩,无奈道:“这种儿女私情,公公和世子都不便出面,还要顾忌二婚的颜面,如今二婚是恼了四爷,但明日呢?人家是亲母子,要相依为命一辈子,旁人都要退一步。所以,世子便请祖母出面,派一个嬷嬷去见楚姑娘,她若肯入府给四爷做妾,便一顶小轿抬进来;若不愿委屈,侯府会派人护送她回老家。”
周云丹眉目舒展,笑容极美,“那就没事了。”
周云溪玩笑道:“那位又善良又贞洁的楚姑娘,肯定是我不要我不要,最终在嬷嬷的晓以大义之下,为了姜四爷的名声和前程,委曲求全的进门做妾。一旦进了侯府,还怕不能过上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吗?
“不过啊!这种女人最会在男人面前作戏,姜四爷若质问她为何甘心做妾,她一定哭得凄美绝伦,诉说自己对他的爱意胜过世间的一切,她不在乎名分,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即使做一只小猫小狗她也愿意……让男人感动得要命,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心理。”
周清蓝听傻了,眨了眨眼。
周云丹噗哧一笑,摇头道:“身为女子若将自己贬低至尘埃,是能博取男人的一时怜爱,但得不到真心,也得不到敬重。”这是重生女的感悟。
周云溪神色淡然,“世间女子大都身不由己,有几人敢奢求真情真爱?只要能衣食无忧,丈夫不打老婆,公婆不折磨人,便是难得的幸运儿。”
身为穿越女来到古代,难免会以旁观者心态看世间情,反而看得透澈。
在周家姊妹闲话家常时,姜武墨走进祠堂。
自然不可能让姜停云一直罚跪,跪坏了膝盖,姜二太太能不记恨?
早起罚跪一个时辰给祖先念诵佛经,然后用斋饭,再到旁边的小居室抄写族谱和家规,教他别忘了,没有祖上的荣光、没有家族的庇护,他姜停云算个什么东西?
姜武墨走过木兰花下,带着花香愉悦地进祠堂,在小居室见姜停云。
“大哥。”姜停云一笔写歪了,时隔半个月,第一次见到家人。
姜武墨心里暗叹,这心性不稳、耳根子又软,不适合官场。
“四弟梳洗一番,回去给二娇娘请安。”他坐在一旁鸡翅木方禅凳上,目光冷峻,“祖母心疼你,不忍你为了一个女人而忤逆母亲,劝服了二娇娘答应让楚姑娘进门做妾,你得偿所愿,可要好好感激二娇娘,孝顺二娇娘。”
姜停云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花,拍桌起身,“不不,我没有要委屈她做妾,她也不可能答应做妾,她是那么高洁……”
“她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快,答应得很开心。”对于任何一个败坏长兴侯府名声的人,姜武墨都不会宽容,面色平静地道:“祖母身边的陶嬷嬷和二婚娘的亲信方嬷嬷一起去见楚慈,给她两个选择,一是进门给姜家四爷做妾,二是回江宁择一良民做正妻,侯府会派人护送她回江宁,给她置办五百两银子的嫁妆。江宁楚家大老爷的嫡女,只有八百两银子嫁妆,庶女则是三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的嫁妆,江宁的富户、秀才,都乐意迎进门做正妻。”
十口之家的农民,自己种田织布,一年有五两银子便可以满足其他生活所需,枢门一点的还可以省下不少。
姜停云眼里带着急切,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哀求的神情,求他别再说了。
“楚慈听了两位嬷嬷的话,毫不犹豫的选择给你做妾,比起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能得到你的宠爱,你一年花在她身上的就不只五百两吧!”姜武墨对他没有丝毫怜悯,故意让他听清楚的缓缓道:“楚慈答应做妾,方嬷嬷便留在她身边教导她侯府的规矩和身为侍妾的约束,另外安排她的女乃娘和丫鬟另寻去处,她女乃娘老了,丫鬟不伶俐,进侯府也是给她添乱,二婶娘只答应楚慈一个人进门,进门后再另遣丫鬟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