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白母后的心伤,只是……周敬镛垂了眼睑,低声道:“母后,别怨父皇,他有他的为难。”
皇后苦苦一笑,可不是吗,当皇帝的有多少为难呵……当年边关蛮族大举入侵,皇帝要重用淑妃娘家兄弟,便厚宠淑妃、抬高淑妃的地位,后来,淑妃有了身孕,本是两家皆大欢喜的事,谁知道胎象不稳,怕是生产不顺。
经太医把脉,确定怀中的胎儿是个女娃儿,淑妃便买通太医设下连环计,以为可以一举除去她与德妃这两根眼中钉,却没料到让李萱坏了计划。
不过,淑妃最后还是得利,主持后宫多年,宫里上下全是她的心月复,顺利解决掉惠妃与贤妃,而她们这两个幽禁在慈禧宫的老女人也无力再与她为敌,眼下她正受皇帝恩宠,身边又有三皇子可以依恃,她的人生早就圆满了。
可她还是不甘心与后位绝缘,不甘心坐不上女人心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于是她又收买慈禧宫的太监,在她的饭食中下毒、嫁祸德妃。
幸而德妃机警发现得早,救回她一命,可那之后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孱弱,时时卧病在床。
她知道两个孩子满怀怒恨,可他们的势力尚无法与王家匹敌,为着大局,他们只能咬紧牙关忍下,旭镛一步步蚕食鲸吞下王倎辅手中的兵权,敬镛一点点接收王益的朝堂势力,过去三年,兄弟俩走得万分惊险,虽然想尽办法不显山露水,但朝堂事牵连甚广,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王益有所警觉。
所以他们一路行来时时警觉、刻刻谨慎,不敢有分毫松懈。
思及此,皇后微叹,身为母后,她无法帮助儿子,只能安分地待在慈禧宫,卸下淑妃的防备。
是的,她明白皇上的为难,却无法说服自己心平。
当初若不是皇上太信任王家,把兵权全给了王家,哪会面临如此困境?若不是他一味放纵宠溺,王家怎敢对她的儿子处处欺凌?淑妃又怎敢对她事事进逼?更何况,她认为夫妻是彼此一生最重要的人,必须敬着护着,旁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所以她不会用夫君交换一场盎贵,而夫君也不能为了利益而出卖妻子。
可是他为了安抚王家人,明知雪芝草是桩冤案却依旧……算了,他没错,错的是自己,是她忘记自己嫁的男人不仅仅是夫君,还是天下人的皇帝。
那年,旭镛收到雪雁送出去的信笺,及时在证人被灭口之前抓回他们一一问审、录下口供,把证据呈到皇上面前。
所以皇上早知她们被冤枉,早知萱儿是代她们受过,但三十万大军在王倎辅手中,皇上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证据改变不了时局,他只能让敬镛、旭镛好好规劝她为大局着想。
那时,她的心便凉透了。
虽早知道皇上是有国无家,有臣无子,事事要以国家为主、朝堂为重的男子,可当自己与朝廷被放到同一个天平上,却彻底输了时,她才晓得,那个伤心像是被钝刀子凌迟似的痛苦。
“母后无用,不能帮衬你们兄弟,让你们只能靠自己。”
“儿子已经长大,本就该独立自强,哪能事事靠母后张罗。”
周敬镛望着母后枯槁的脸庞,心痛难当。
他与弟弟是母后一手带大,亲自启蒙的,母后花在他们身上的心血非同一般,因此他们从小就与母后亲近,心疼母后、不舍母后,却也明白父皇的为难。
他们明白母后很难谅解,但父皇努力试着弥补了,他暗地帮助他们慢慢地收回兵权,他不动声色地削减王家势力,他为着过去的错误做出偿还,只要再给父皇一点时间,母后就可以风风光光的重新执掌后宫大权。
可惜……母后已经等不到那日来临。
周敬镛心头一酸。
“你们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兄弟要互相扶持,别让任何东西坏了兄弟情谊,要知道再大的荣华富贵、权力名禄都比不上一份真真实实的手足之情。”
“儿子明白。”
周敬镛、周旭镛齐声应下。
“见你们这般,我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这些年我怕了、德妃也怕了,怕我这一走,她无依无恃又会沦到淑妃手里,你们帮我求求皇上,让她在宫里修行也好,别让她掺和这滩浑水,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便是。”
“儿子会办妥此事。”
“除德妃外,我最挂心的就是萱儿那个丫头了,三年了,大好的青春就耗在冷宫,你们心知肚明她是代我受过、代朝廷受过,可她日后放出来怕也没什么好前程。”
“母后……”周旭镛急急开口,想说些什么似的,却让周敬镛一把抓住,用眼神阻止。
周旭镛瞥一眼行列在侧的宫人们,一抹冷厉的寒意划进眼底。
“我明白,你绝不做那负心之人,娘的苦你看在眼里,这辈子你只会有馨昀一个妻子。
罢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你们想办法把她从冷宫挪出来,多照顾几分,李家若是不遇上咱们姓周的,现在定是阖家团圆、平安快乐地生活着,偏生遇上咱们这样的主子,就当是今世负欠,该还的,下辈子再说吧。”
周敬镛、周旭镛心底涌起罪恶,母后没说错,他们今天的荣华,李家居一份大功,可他们对李萱做的却是恩将仇报。
彷佛间,周旭镛听见那个稚女敕的声音,琅琅背诵着诗经,摇头晃脑的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彷佛间,他看见她那双晶亮灿烂的眸子闪动着智慧,说出来的笑话教人喷笑。
彷佛间,看见她仰起头,明明想哭却又不敢哭,还挺胸假装勇敢,说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倘若现在再问她为周家做这么多,会后悔吗?不晓得她会怎样回答……这天夜里,周旭镛徘徊于冷宫外,想像里头的女子,她对他,是否满怀怨恨?
第六章 另许五皇子煜镛(1)
天未透亮,十数名太监、宫女捧着圣旨与孝服进入冷宫。
小纹被吵醒,她揉揉惺忪睡眼,随意用冷水抹把脸、绾了头发,匆匆走出屋外,方走几步便看见太监们站在李萱门外。
一行人的动静闹得很大,几个嫔妃走出自己的房间,围在李萱屋子外头,向里面张望。
小纹凑上去,看见那么多人,满月复疑惑。
怎么回事,这种事不曾在冷宫里发生的呀。
她扯了扯夹在人群中的敏容,低声问:“姊姊,是怎么回事,公主要被放出去了吗?”
“皇后娘娘驾崩,要怀玉公主至灵前尽孝。”
敏容望着笔直站在门口的太监,心想,提早离开冷宫,是皇后娘娘给公主的最后恩惠吧。
“公主不会回来了,是吗?”
小纹低声问。
敏容点头,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不多久,李萱身着一身白色丧服走出房门,惨白的脸色在素衣映衬下更显出几分憔悴。
敏容望一眼李萱,冷宫岁月磨练出她的沉稳气息,一双本就清亮的眼睛更加澄澈、充满智慧,她的五官精致细腻,彷佛是天上飘然而下的仙子,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今,岁月磨去了她的骄傲,只余下淡淡的清高。
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像飞瀑似的,风微微扬起带起一阵发瀑,脸上的疤痕并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只是过度沉静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喜怒哀乐。
看见敏容,李萱停下脚步,朝着她略略点头,干净的双眸里透出坚定,敏容猜想,她是让自己别忘记两人的约定。
李萱没等到敏容做出反应便低下头,随着宫人移往皇后的慈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