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罚上五年吗?毕竟公主的爹娘对皇上有功呀。”
“有功又如何,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怀玉公主这名号不过是用父母亲的性命换来的,她不懂得万般珍惜,不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岂非自寻死路?”
敏容摇头,人贵在自知,怀玉公主傻,以为得了后妃疼惜,便敢争那一时之气,结果落得半生凄凉,如今进了冷宫,还有谁会记得陈年往事?“那靖亲王呢?他怎么说,毕竟公主是他未过门的侧妃啊。”
“听说靖亲王是个重情的,他原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若非皇后坚持,皇上又用圣旨压在他头上,他哪会接受。
如今,公主多了脸上的那道疤和弃妃身分,靖亲王自然更是不喜。
不管日后会不会被放出去,公主这辈子都是毁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人病着,像王贵人那样成天哭闹不休,可只要是人,谁能忍受几日饥饿?后来她不哭闹了,就拉着我和燕萍姊姊,央求我们帮她带讯息给靖亲王,求他来冷宫见上一面,我是打死不敢的,燕萍姊姊看她发烧病得奄奄一息,心底不忍,就帮了这个忙。”
“结果靖亲王来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是什么身分,凭什么走到王爷跟前?这事儿倒是连累燕萍姊姊被调到浣衣局,幸好公主有点良心,把身上的珠宝翠玉全给了燕萍姊姊,年初燕萍姊姊年岁已到要遣出宫,她还冒着危险来见公主一面,千恩万谢的呢。”
她句句公允,不加油添醋。
“真可怜,公主失去爹娘,连人生都毁了。”
小纹低声说道。
“这就是人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爹娘想替她争得一世荣耀,可她没这个缘法,便是赐婚圣旨下达了,终究也无福消受。”
“我懂了。”
敏容看一眼西移的日头,起身拍拍小纹的肩膀说:“走吧,去御膳房瞧瞧,听说皇上要大宴百官,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好料给这里的几个主子加菜。”
“敏容姊姊,她们已经失势,你干么待她们这么好?”
“人哪,锦上添花的事可以不做,但落井下石的事千万做不得。”
直到两人走远,声音听不见了,比她们更早来到此处,坐在树后头休憩的李萱才长长地吁口气。
那敏容是个伶俐的,短短几个分析,未见实境,却已经将来龙去脉想得通透。
当初是因为发烧昏了头吗?她怎么会笨得这般离谱,竟然哭闹不休、竟然央求宫女去见周旭镛,竟然害了自己不够,还连累别人……李萱把头埋入膝间,许久不曾落下的泪水湿了裙缘。
原来,他不乐意这门亲事,是让皇后娘娘和圣旨给欺压得才勉强接受。
原来,自始至终是她关起门来替自己编织一场美梦,误以为只要成亲,依她的才情能力,定能让他们的感情回到小时候。
原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没有缘法便也无福消受。
原来,薄情寡义没什么不对,没有谁该平白无故对谁恩惠,原来,别人给自己一分必得讨回三寸,天地间没有人愿意赔本……这样简单分明的道理,自诩聪慧的自己竟是从来没有弄懂,她对于人生的理解远远不如旁观人……是啊,是她傻了。
枉费她挣扎许久,最终她不过是个被放弃的人,刹那间,万念俱灰,苦苦、涩涩的,千般滋味在心头翻腾。
李萱放任眼泪坠流,放纵自己哀恸,还以为已经枯竭的双眼在这个黄昏,再度湿透……她哭了很久,哭到太阳西沉,哭到月亮初升,哭得璀璨星子爬满天际。
再抬起头时,她狠狠抹去眼泪,告诉自己,她再也、再也不哭。
她咬紧牙关,勉励自己,没关系的,五年光阴可以将铁杵磨成绣花针,可以磨平性子,更可以磨钝她的感情与知觉,然后,那点苦涩再也为难不了自己。
低下头、摊开掌心,粗糙的掌纹在眼前,那是一双奴婢的手,她,从来就不是公主,她只是李萱。
相当好,她只用短短一年的时间,便重新认清自己的身分,接下来,她要拿刀、拿铲、拿斧子劈开她的心、剜去她的感情,她再也不要眷恋一个不可能的男人,她的人生从现在起,由她自己改写!李萱笑了,这一笑如清月拨开云雾,夜空生辉,明艳亮丽得连皎月都感到羞愧……春与秋之间,多少的感情被岁月风干、被时光碾磨,慢慢化作齑粉,无声无息地自指间滑落。
第五章 发放冷宫的弃妃(2)
春去秋来,两年过去,李萱的心境渐渐不同。
她用一篇篇的大道理劝告自己,前脚走,后脚放,强留昨夜的月亮,便无法欣赏今日的太阳。
她鼓吹自己退一步、宽一寸,海够阔、心才能够徜徉。
她相信智者不怕吃亏,勇者不惧放下,她想要向前走,就不能被昨日羁留。
于是她努力放下,放下爱恨情仇、放下委屈悲愤,她要让那个灿烂光明的李萱重现人间,她再也不要在乎后宫那些人、那些事,而原本起起伏伏的情绪真的因此渐离渐远。
然而不知不觉间,李萱也养出了个坏习惯——她习惯躲在大槐树后面,窃听敏容和小纹的对话,即使心底明白,她们口中的消息真假难辨,可她还是想听。
这样很糟糕,她也知道不好,但她会改,再给她一点时间,那些人事终会在她心底变为尘埃。
在那之前,她始终静静地听着外头的改变,原来——皇后和德妃依旧被软禁着,没有放出来。
大皇子周敬镛迎娶了一正妃、两侧妃,夫妻和睦、妻妾和平相处,近日他与周旭镛联手替朝廷办了不少大事,龙心大悦,赏赐连连。
二皇子周旭镛与皇子妃王馨昀相处和睦,只可惜三年过去,始终没有传出喜讯,王家有意让王馨昀的庶妹进王府,为周旭镛开枝散叶,可他坚拒,夫妻的深厚感情被搬上台面,还有人添油加醋写成话本子。
周月屏的婚事不顺利,直到现在依然嫁不出去;淑妃把持后宫,这些年新进的嫔妃死去不少个,连当年为虎作伥的惠妃、贤妃也没落得好下场——新进嫔妃的死查到贤妃头上,查出她手段阴私、心肠歹毒,于是一次降过一次,她从贤妃降为嫔、再降为常在,从此只能低着头在宫里做人。
贤妃所出的三皇子周勍镛是个懂得看时势的,在淑妃的哀求下,皇帝将他记于淑妃名下,此讯传出,贤妃夜探儿子,没想到竟被儿子无情赶出,她心碎不已、投井自尽,人被捞起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泡烂了一半。
惠妃身子不好,得到时疫,没有拖太久便病笔,她所出的四皇子周英镛成日流连青楼妓院,打伤国公府的世子爷,收受贪赃、施压于官……林林总总的闹出不少恶事,最后被皇帝一顿硬板子打折了双腿,贬为庶民赶出京城。
至于五皇子周煜镛,和过去数年间一样低调沉寂,像是从来都不存在于皇宫一隅。
李萱听着那些事,觉得似乎离得她好近,又似乎遥远得让人难以记忆。
偶尔她会想起周敬镛,想起童年时他的温和善待;偶尔她会想起周旭镛,心头便隐隐抽痛;偶尔她想起贤妃、惠妃的下场会想要拍手,喝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这些情绪都不长久。
扁阴似水,就算她是一颗锐利的顽石,棱角也被水给磨平了。
她想,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