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贺家发生几件事情。
杨氏正式把希哥儿记在名下,而且还把庄姨娘提为贵妾,庄姨娘感激得都哭了,儿子成了摘子,那好处自然多的多,为了儿子,就算被打发庄子上,她也甘之如始,可没想到大女乃女乃居然提了自己的名分,庄姨娘搂着希哥儿哭泣道:“希哥儿,你一定要好好孝顺大女乃女乃这个母亲,什么都听母亲安排。”
希哥儿四岁,已经懂事,听姨娘这么说便乖乖点头,表示会好好孝顺母亲。
贺文江知道了,很是高兴,老实说他一直觉得小杨氏对姨娘太严格了,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想管这些事情,现在妻子能自己醒悟,那是最好。
贺老太太跟杨氏知道了也觉得挺不错的,家和万事兴,把姨娘打发到庄子虽然简单,但希哥儿都四岁了,突然不见姨娘,那是会找的,小娃儿找亲姨娘,想想就可隣,现在小杨氏主动跟庄姨娘示善,那是最好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贺文江瘦了。
从徐静淞过门,贺文江就一直有点小肚子,过年后不过短短数月,小肚子居然没了,当然不是他减肥,是他操烦。
贺家棉田桑田都在江南,江南今年惊蛰没打雷,别说棉农桑农不安,最不安的是贺文江,每年八月上贡可是不能耽误到,但老天偏偏不下雨能怎么办,这种事情又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只好说自己最近头晕,大夫说是太胖了,得减肥。
为此,贺彬蔚减少很多读书时间,兄弟合计出一个办法,找商船,派船去海外之地收罗好的布匹。
贺文江性子急,一听弟弟说海外有不少国家商业都发达,各种丝品瓷器水准都很高,不输东瑞国,隔天就出门前往东部沿海找船只,几经打听,总算找到一个宋家商队,现在两兄弟一方面祈求南方下雨,一方面希望宋大爷能带点好东西回来,无论如何,贺家的名声不能断在这一代。
第三件事情,就是贺彬蔚上考场了。
东瑞国有一点还算人道的是,重要考试都是在春天,天气舒爽,人闱不会太辛苦,他两年前已经考到举人,这次是直接考进士,入闱总共三天。
贺老太太跟杨氏从贺彬蔚入闱开始就吃素,两人一心在佛堂,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杨氏打理。
徐静淞也急,可是没办法,真帮不上忙。
而且她徐家的弟弟徐昭川,今年也要考秀才,她可是加倍的紧张,母亲李氏信上说,昭川这几个月都快走火人魔了,饭都没怎么吃二个十五岁的爷们比丫头还要瘦,但他紧张,家人也知道,都不好逼他,只能尽量找好厨子,希望饭菜合他胃口。
徐静淞一边为了弟弟着急,一方面又想,贺彬蔚这点还不错,每天早上伺候他穿衣服她都会模模他的腰,没觉得痩就好,她在这点想法很古老,再大的事情,还吃得下饭,就没过不了的关。
拜托老天,千万要让贺彬蔚还有昭川高中啊,最后一名也没关系,榜上有名就好,千万,千万!
贺彬蔚出闱后,只休息了一天,又天天到书斋去跟郭夫子做学问——他觉得题目有点难,想提早为三年后做准备。
贺家众人一听也知道意思,这次是没考好了。
不过也不要紧,才十八岁,下次考试也不过二十一,年纪轻得很,不怕。
放榜前一日,贺彬蔚说要带徐静淞上山走走,去朝然寺上炷香,徐静淞心想,赞,她嫁过来两个多月就怀了孕,然后就是冬天,接着早春雨多,都不好出门,现在终于迎来好时机。
也许是老天怜惜她许久没出门,春日里出了大太阳,春风薫人,舒服得不行。
派人跟贺老太太还有杨氏报告一下,这便乘车出门了。
贺宅位在闹区,刚刚出门还听得到人声喧譁,慢慢的声音就小了,不知不觉,外头声音都没了,车内安安静静,只有两人下棋的声音。
徐静淞好胜,贺彬蔚年轻也不爱输,两人下起棋来是十分有意思。
她觉得不把胜负当回事的人下棋很神奇,胜不骄败不馁的,真没趣味,胜了就是要骄,这才好玩。
车子开始入山,香墨连忙把车子的锦帘卷起,徐静淞得以看到外头景色,朝然寺是百年古寺,处于朝然山腰,一路上都是苍劲大树,郁郁葱葱,阳光筛过树叶,在道路上留下点点阳斑,晒得十分温暖。
鼻息间除了森林大树的味道,还有淡淡香火味。
马车走得很慢,车垫厚实倒也不显得颠簸,稳得根本没感觉。天很蓝,风吹舒服,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年后到早春过得十分平静,她现在已经快五个月,肚子有点大了,每天每天都觉得好新奇,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她曾经想求儿子,但现在不那样想了,只要普普通通就好了,这真的要怀过孩子才知道,“普通”是每一个妈妈的奢望。
上坡行了一段路,终于进入平地范围。
马车停下,香墨连忙下车放好梯子,贺彬蔚先下了,然后扶着徐静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朝然寺。
真不愧是百年古寺,屋瓦梁柱都被烟薰得亮黑,空气中除了森林的净透,还有檀香的味这寺庙太古老了,感觉就算没人燃香,也会散出檀香。
天气好,香客众多,他们也不是官户,因此没人注意,贺彬蔚携了徐静淞的手便往大殿去。
朝然寺供奉如来佛祖,一层高的大佛像,看样子是泥塑后信徒镀上金身,历经一百多年的岁月,佛祖仍笑得和蔼可亲。
徐静淞突然心中一紧,自己两世为人,有违天道,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同意她所求?
贺彬蔚察觉她的异样,温言道:“怎么了?”
徐静淞捣着心口,觉得自己有点冒汗,“就是在想,自己会不会太贪心,总是在跟佛祖求东西。”
“世人如此,佛祖不会见怪的。”
突然间,一个小和尚过来,双手举起行了个佛礼,“见过这位女乃女乃,小和尚替我话来了。”
贺彬蔚认得这小和尚,是恒喜大师的徒弟,据说当年被他爹娘放入水流,被老和尚看不顾天冷水冻硬是下水把篮子榜起,孩子便在寺庙成长,这孩子没有十指,伸手出来更是两个拳头,十分好认。
和尚虽然身体不全,却十分聪明有佛缘,年纪小小便有一股清朗神情,很得恒喜大师的真传。
此刻见他过来,觉得奇怪,“小师父可有什么要交代?”
“我师父交代我跟这位女乃女乃说,『好好度日,便是不负神恩,切忌莫说来处』。”
徐静淞一凛,真有人知道她。
贺彬蔚觉得有趣,“小师父怎么知道在等的是谁?”
“看完就道了,这位女乃女乃跟别人不一样。”小和尚一笑,“大爷是好人,将来会有子报的。”
说完又是一个佛礼,进去后堂了。
两人四目相对,这小师父太高深了,句句珠玑,字字精要,显得他们两人很笨拙。
贺彬蔚有点懵,徐静淞是明白的,自己的来处能瞒所有人,但瞒不过有修为之人,“好好度日,便是不负神恩,切忌莫说来处”,好,她懂了。
她会更加与人为善,更加珍惜每一天,努力,但不强求。
上了香,徐静淞对佛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在程嬷嬷的搀扶下起来。
这时,旁边有个小女娃对着她娘说:“娘,娟儿肚子饿了。”
那妇人宠爱的模着女儿的头,“娘带娟儿去吃善粥可好?”
小女娃高兴起来,“好啊。”
徐静淞心想,来到这里,也吃吃善粥吧,听说这朝然寺的善粥挺有名的,于是便转向贺彬蔚,贺彬蔚被她看得发笑,“好,我懂了,我们也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