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娘草草同那个满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拉着何氏坐下来,“娘,别哭啊,爹不在这么多年,咱们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如今爹回来,一家团聚,你该欢喜才是。”
“对,对,我这是欢喜昏头了。”何氏赶紧望向自家夫君,殷切问道:“娇娘他爹,你吃饭了吗?我这就准备晚饭去。”
听得这话,谢全赶紧收回放在大女儿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边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里的饭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欢吃。”
谢娇娘眼角扫了一眼他红润的脸蛋,嘴角不自觉撇了撇。
虽然她不知道当年这亲爹为什么离开家,但一个男人抛弃妻女七八年,回来之后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一句解释都没有,怎么瞧都觉得凉薄又古怪。
不过如今娘亲正欢喜,她也不好随意怀疑,毕章她头上还有个“孝”字压着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欢欢喜喜地去灶间做饭。
这倒是给了谢全机会,方才他就瞧着这个大女儿好奇至极。
记得当初他刚走的时候,这丫头还一副没几日好活的样子,瘦得风吹都能刮走。几年不见,不但嫁人了,瞧着这锦缎的衣裙、头上的金簪、手上的龙凤镯,还有通身的气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见到的那些贵夫人没什么两样。
难道她的婆家是个富贵的?但方才何氏说了啊,嫁的是村里人家。
谢娇娘低头喝着茶,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虽然有血缘,但谢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是让她百般不自在。
比雨瞧谢全眼神有些诡异,赶紧上前替谢娇娘披了披风,替她挡住那恼人的目光,小声道:“夫人,还是有些寒凉,要不要奴婢去烧个炭盆?”
“不用。”谢娇娘摇头,伸手拢了拢狐皮披风,心里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谢全是个识货的,只扫了一眼就双眸发亮,嚷道:“哟,这披风是狐皮的?毛色这么艳,怕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吧?”
谢娇娘淡淡一笑,应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猎回来的狐皮,找绣庄做了这披风,没用什么银钱。”
谢全显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模模,却被谢娇娘借着喝茶躲了过去。
比雨赶紧帮腔道:“是啊,我们老爷最厉害了,不说之前猎了一只老虎给夫人做聘礼,就说年后狼群下山,被我们老爷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几只,一只都没剩!”
丙然,谢全吓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乱转,还想再打探几句。
谢娇娘不耐烦再应酬他,起身道:“爹刚回来,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着,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给谢全留人的机会。
何氏端了托盘过来,两人正好在院子撞个正着,她便问:“娇娘,你不陪你爹吃个饭再走啊?”
“不了,娘……”谢娇娘还要嘱咐几句,但眼见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时扭头去望堂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女人同夫君分离七八年,才得重逢,这个时侯她说什么,怕是娘也听不进去吧。
“娘,有事就让丽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凉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饭,以后咱俩再说。”何氏的响应敷衍又含糊,端着托盘迅速进屋。
谢娇娘暗暗叹气,一路沉着脸回了自家。
王三婶和张嫂子还没回去,但活让已经做完了,见谢娇娘回来,两人都赶紧上前。
张嫂子仗着平时同谢娇娘一直相处不错,小声道:“娇娘,你以后还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么说呢,当初我刚嫁来,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记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卖给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还被他打了。后来听说他出去做买卖了,一走多年,现在突然回来……嗯……”
这话有些含糊,但谢娇娘还是听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说她爹不是好东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也别太担心,毕竟都嫁人了,当爹的不管如何,都没有管到出嫁女头上的。”王三婶也劝了一句,末了又说了几句话,两人就下工了。
谢娇娘吃了晩饭,怎么想怎么心烦,到底还是给赵建硕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艰难、她的烦躁,一点不落的都写了。
都说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话叫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不让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么会更心疼你?
第二日早起,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太阳才刚刚升到东山顶,赵家大院却已忙碌多时。张嫂子、王三婶连同谷雨、清明,熟练的把锅里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里装,过会儿抬上马车,送进城里,早晨的活计就算做好了大半。
谢娇娘拿着信出来,正准备让清明跑一趟陈家庄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客人。
不,严格来说不算客人,是亲人,但这亲人实在让人不喜欢。
谢丽娘噘着嘴引谢全进来,小脸上满是不耐烦。
见谢娇娘站在台阶上望过来,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声道:“大姊,爹非要来你这里,娘让我带路,我……”
谢娇娘拍拍小妹的后背,安抚了小头,也阻拦她继续说下去。这是个“孝”字压死人的时代,她可不想传出妹妹不孝顺的闲话。
谢全这会儿背着手,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眼珠子恨不得转得飞起来。
虽然昨晚他在何氏那里问到了很多,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惊讶。
大女儿看着不显山露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福气,这大院子起码要几百两才能买下来,更别提外边那二十亩良田了。
可惜这份产业都是赵家的,他只能看,没有动手的机会。
眼见谷雨和清明抬着装满猪头肉的木盆从灶间出来,他的眼睛发出精光。
听说这食铺的买卖相当不错,大女儿提供秘方,二女儿打理铺子,他这做爹的若是再捞不到什么好处,可就白活了几十年。
“呵呵,娇娘啊,早晨的风凉,你怎么不在屋里坐着?”谢全努力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笑着同闺女打招呼。
谢娇娘行了一礼,淡淡应道:“家里有活计,我不盯着,倒是怕谁动了什么坏心思呢。”
谢全了下意识往谢娇娘睑上看去,有几分心虚,生怕闺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盘。
但谢娇娘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又道:“爹怎么这么早过来?娘准备早饭了吗?”
谢全扭头扫了一眼不断被抬上马车的大木盆,那些褐红色的猪蹄、猪耳朵、红肠,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极力忍住泛滥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准备了早饭,我们都吃过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边回来的,锦衣玉食怕是已经习惯了,我们家里的吃食粗陋,还怕爹嫌弃呢。正好,爹吃过了,我就不必头疼了。”
谢全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却只干笑几声,问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门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看着家底挺丰厚的,你日子过得富贵,爹也就放心了。”
谢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双眼被谢娇娘头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么看怎么像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谢娇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笑道:“六爷在北疆战场杀敌无数,得了些赏赐才置办了这份家业,实属不易。就如同爹一样,当年离家到如今,几年间怕是没少吃辛苦吧?”
谢全好似被踩到什么痛脚,微微僵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