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学时期,在姊姊季咏若的生日会上。那时他正和萧忆真陷入热恋,别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甚至连她姊姊也不当一回事。
小说里写的都是对的吧,得不到的人永远都是胸口上抹不去的印记。她知道姊姊喜欢他,也知道萧忆真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在她心里埋下的火种,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甚至比姊姊更不露痕迹,在他的世界里默默当了多年的路人,独自被暗恋的火灼烧,直到姊姊火化的那天。
当时,她抱着一口厚重的纸箱走到他面前,箱里装满数十本精装版的日记本,全是姊姊季咏若的遗物,写的是十多年来痴心却无可言说的爱恋,从希望到渴望,从渴望到失望,以至最后的绝望,一笔一笔,他都仔细读过了。
察觉他合上日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她说:“她对你的爱不会比你对萧忆真的少。”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对不起,我还是……”
“你还是只有『对不起』,是吧?”她幽幽地看着他。
他沉默,将日记放回箱中,转身欲离开。
她拦下了他。
“我家人都不怪你,因为那是姊姊自己选择的。但是,若你想要赎罪的话,对着我和对着她是一样的。”她揣摩着和姊姊神似的笑容,对他坦白心意:“我心里想的,和她并没有不同……”
“你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咏若提起你时总是很骄傲。我认为你应该和更配得上你的人在一起。”他顿了顿,情绪并无任何起伏,“你看过她的日记,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算了吧,不值得。”
“三个月,这么一点时间,对你来说有差吗?”从他身后,她以双臂将他环抱。“却能拯救另一个等待已久的灵魂。”
是为了赎罪、同情,或纯粹为了身体上的温暖,她没有再问,只是那一夜他没有回去。她如愿以偿,成为他身边的女人。
而且,他很够意思地给了她多倍的时间,将近一年。
是她太过贪求。
“阿风……”
回到眼前,她抬起头,凝视林靖风熟睡的面容,嗅着他弥漫浓厚酒气的呼吸。
她记得他解开她钮扣时的温柔,她记得他在她耳边放肆的低语,她记得他埋首在她胸前的迫切渴望,她记得他留在她身体里的温热体液,她记得每一次疯狂过后,他总会给她一个专属于她的拥抱,她记得他……
她记得他曾经深深需要过她。
在她眼里,沙发上的这个男人不是萧忆真的前男友,也不是姊姊爱慕的对象,纯粹只是她季咏如的男人。
“如果是……该有多好?”她笑着,一滴泪却不争气地滑落唇边。
她其实很清楚,他对她,到头来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而已。
再一次俯身,她蹲坐在他面前,伸手抚模他疲惫的脸,缓缓将双唇贴向他的……
“阿黎……”睡梦中的他柔声呼唤,神情却显得失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才……”
季咏如停止动作,僵硬地缩进他身旁另一张单人沙发里,不解且错愕地望着他。
“阿黎?”
04、还能再爱吧?
这天,等着他的是一整天的外景工作,动身前往三芝之前,他在柜台前迟疑了一会。
“干嘛?”杜维伦白了他一眼。
“没事。”
“没事还不快滚。”
“什么时候轮到你呛我?”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好一会,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上礼拜来拍照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黎诗雨的,她……来挑片了吗?”
“你又想干什么?”
“你少无聊,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加洗、我能抽多少。”
“抽个屁!你客人那么多,什么时候问过加洗的事?”杜维伦太了解他了,要是他没兴趣的女人,他根本连提都不会提,“我告诉你,你要婬乱一辈子那是你的事,你能不能别再拖那么多女人下水?而且那个黎诗雨看起来多单纯,你忍心伤害人家?你够了没有?!”
被了没有?
林靖风愣了愣,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下,晕眩感从头顶以震动的方式流窜至脚底,难耐的刺麻让他连站都站不稳。
难道他忘了吗?他太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男人,才选择不对黎诗雨出手,不是吗?
他不应该迟疑的。
“当我没问。”他对杜维伦摆摆手,故作无事地说。
“林靖风,我把你当朋友才这样说。”杜维伦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爱情当游戏,但是,你要是以为换女人像翻书那样快就不会受伤害,你就大错特错了。”
林靖风背起相机,无声走出门外。
黎诗雨和以前的女人不一样,正因为她不一样,他才无法轻松谈论有关她的任何话题,他甚至连要她电话这样一件简单的事都无法说出口。
很难得的,在他“宁滥勿缺”的感情经验中,他对她竟是如此力不从心。
如果他这样解释,杜维伦会相信吗?
他摇摇头,发出一声冷哼。
算了吧,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他又怎能期待杜维伦会相信?
他喜欢黎诗雨,但是他们无法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重逢。
这种情节在任何故事里,向来都是很好的转折。角色与角色之间,就此有了无限延伸的可能。然而,在现实中却未必,伴随而来的可能是沉默、无奈,以及可预期的道别。
于是,就算他和黎诗雨再见面了又能如何?
这些念头自脑海涌生时,他正在北海岸,刚刚结束拍摄工作。
“阿风?”清丽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他随即意识到它的主人,猛一回头,黎诗雨如精灵般的面容已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过度思念而生的幻影,而是确确实实的她。
“好巧喔。”
她素着一张脸,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短裤、帆布鞋,笑容依然温暖,突然让他想起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原来,女人的美丑,全然是本质问题。
“是啊,好巧。”他点点头,却觉得喉咙似被卡住,让他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显得困难万分。
他感到矛盾。
他非常想念她,也幻想过无数次可能的重逢情景,但是,见到她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觉得不见她或许会好一些……因为他不想对她说再见。
“你在工作吧?”她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没有,工作已经结束了,等等把器材交给助理,不打算回公司了。”
然后,他问她:“你呢?今天不用上课?”
“不用啊。”她摇摇头,爽朗地笑着,“起床后突然想吹吹海风,就坐公交车来了。”
“这样啊……”面对她,他变得非常笨拙,而且明显反应在言辞上:“你……最近好吗?”
“很好啊。对了,我昨天去挑片了,成品很棒,我多挑了好几张,特别是Lolita的造型,我觉得你懂我的故事。”她对他提出邀约:“待会有事吗?到附近的店里坐着聊好吗?”
“当然好啊。”明知不可,还是求之不得。
他们在店里坐了许久,一杯调酒的水平线从杯口缓缓下降到杯底,两人聊了许多话题,包括她的Lolita故事、彼此的工作和生活……等等。他对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黎诗雨终于有了多一点的认识。
她有许多工作,一星期里有两天在研究所里修课,主修现代文学;周末时,在北部几所国高中,利用课后辅导时间教学生练习作文;其它时间,大多待在她小小的屋子里,写她喜欢的故事,已出过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