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最后一段话,颇令人玩味。
凤娘前世与金梅娘交好时,常听金梅娘诉苦,因此忠毅伯府的糟心事她耳熟能详。
她并不忧心,因为她的出身不是金梅娘能比的。祖母在提点她,柳震是二房的唯一血脉,虽是庶出,家族能给予的助力有限,但只要她能安心与他过小日子,在伯府中自然地位超然。
她问道:“祖母,这柳三太太是否惦记着伯府的世袭爵位啊?”
“别瞎说,忠毅伯可不是老糊涂。”太长公主低斥一声,却笑得十分微妙。
得了,这种事自然是能想、能做,不能说。
凤娘展颜一笑,“孙女明白,忠毅伯老当益壮,伯府一片太平景象。”就睁眼说瞎话吧,小反正老人家爱听。
长公主亲自递了一块点心给她,以示嘉许。
凤娘细细品尝,开心地眯起眼。
八珍糕香软不腻,是祖母的小厨房才做得出来的宫廷点心。前世出嫁时,祖母给了她一本手抄食谱和一本药经作为压箱宝物。那本药经记载了许多后宫和大宅门里的阴私药物,如何善用、如何避免自己中招,称得上宅宝典。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太单纯正直,不屑任何阴私手段,一直收着,直到被杨修年厌弃,住到僻静的小院落,才在无聊时拿出来打发时间,可那时却已用不上了。
那东西祖母给嫡孙女都准备了,庶女则没给。
这一世她若是嫁进更复杂的忠毅伯府,祖母又会给她压箱宝吧?
“祖母,这八珍糕甜而不腻,好吃极了,回去再给我一匣子。”
长公主直笑,“随你随你。”
两人一路上又聊了些闲话,像是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在普济寺供着长明灯,侯府每年都额外捐五百两给寺里拓印经书,广结佛缘等等。
凤娘前世抄佛经度日,心里却明白,求神不如求己。
佛经使人心性宁静,如此而已。
沿着平缓的大道进了山门,山门上是皇帝亲自书写的“普济寺”三个鎏金大字。长公主的车驾才驶进山门停住,后头马车上的丫鬟、婆子连忙上前服侍。
凤娘扶着大长公主下车,只见飞檐重棱,有七楼七阁十八殿,生严肃穆,不愧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
正殿是大佛殿,住持亲自出来接待,陪着大长公主和凤娘上香,通经祈福,直至午时才由小沙弥接引至偏殿的禅室休息,享用普济寺有名的素斋。
一品豆腐卷和脆皮豆腐是每位贵客都称赞的,还有金菇银笋、五柳菇包、香脆花芋、什锦素炒、合和春卷、松茸玉板羹和七珍汤,
最后还有一碟杏仁方糕。
挑剔如大长公主,也多用了半碗饭。
饭后喝茶消食,大长公主毕竟上了年纪,要午睡片刻,便让凤娘在寺里走走。
“要多带伺候的人,别让人冲撞了。”
“是的,祖母。”
彪阁女子出门一趟不容易,不是上香就是去别人家作客,还要有长辈带着。现在有机会自己晃晃,凤娘当然不会错过。
嬷嬷和冬月、巧月陪着凤娘,两名护卫在后面跟着,看了天王殿和齐云塔,路过放生池正好看到几名少妇牵着幼童放生锦鲤和乌龟,有点纳闷
“桂嬷嬷,你说那些人放生的鱼啊,乌龟啊,是从哪儿来的?”
“自是有人捕捉来的。”桂嬷嬷笑了笑。
“这不是瞎折腾吗?”凤娘不以为然,慢悠悠地道:“这些鱼跟乌龟原本在水里活得好好的,为了其处人想谋得善心的美名,被人抓捕卖钱再放生回去,不但多此一举,也瞎折腾那些倒楣的鱼儿与乌龟。”
别嬷嬷几人无语凝噎,谁会想到这个?大家都这么干,想着放生能添福寿。
凤娘也只是说说而已,人皆随众,多嘴规劝只会徒惹人白眼。
她顺着迎风飘来的馥郁香气走过去,只见几株桂花树开得灿烂,满庭芬芳。
“真香,不晓得寺里做不做桂花酿、桂花糕?”
冬月掩嘴笑道:“三小姐今日兴致好,想到一出是一出,出家人岂能贪嘴。”
凤娘莞尔,“出家人不也是凡人,素斋闻名京师呢,含嘴又怎么了?这么好的桂花落了满地才叫暴殄天物,收拾好做成吃的,才是我佛慈悲,供养众生。”
两名丫鬟闷笑不已,唯嬷嬷劝道:“三小姐不可拿佛祖玩笑。”
“知道了。”凤娘神情轻松,懒得纠结小事。
别嬷嬷目光宠溺,摇摇头没有多劝,心想着,三小姐越来越有主张了。
做奴仆的也怕遇上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子,三小姐这样转变,她们过日子才有盼头。
今日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微风拂面。
凤娘惬意地深吸一口气,四下眺望,处处都是美景,普济寺里然名不虚传。
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她原想过去歇歇脚,可走近一些便发现亭内有人,亭外还有侍卫把守,因此她想也不想转身便走。
“金三小姐!金三小姐请留步!”
略显尖细的声音伴随着奔走的脚步声而来,凤娘心中一怔,这里怎么有太监?
回过身,果然是太监,她见过他跟在静王身边伺侯。
那太监躬身行礼,“三小姐,静王殿下有请。”
静王怎么也来了?也是,今日是初一,镜心大师会见三位有缘的香客,任谁都要来试试。
这位镜心大师可是奇人,是普济寺前任住持的关门弟子,现任住持的小师弟,不通俗务却佛法精深,元徽帝晚年很喜欢召他进宫参禅。
每年四月八日的浴佛节,普济寺人山人海,都是冲着镜心大师开坛来的。
凤娘带着人跟那太监朝凉亭走去,十步外,静王走出凉亭,身后跟着柳震。
她屈膝行礼,“见过静王殿下,静王殿下吉祥。”她身后的人全都跟着跪下。
静王展颜,唇角微勾,“三表妹无须多礼。”
上位者谦和地以亲戚关系称呼,那是人家礼贤下士,凤娘可不会没脑地喊皇子为表哥,还是低眉顺目保险些。
她又朝柳震行福礼,“柳大公子安好。”
柳震回了一礼,“三小姐安好,今日可巧了。”
他看过去,只见一位明艳少女正微笑着,清丽怡人,让人瞧着便舒心不已。
她愿意对我笑呢!柳震心里颇为意外,更多的是欢喜,内心深处心花朵朵开。
静王目光微闪,心想养在姑祖母膝下的嫡女就是不一样,十分伶俐。
他心情大定,从此对金凤娘很有好感。
静王问候了大长公主,凤娘温声软语的回答。
凉享内还有几位权贵子弟,如清平王府的世子穆麟,林乡侯府的嫡幼子邵定海等人。其中科举出仕的便只有杨修年,只不过静王没发话,他们不好冒犯武信侯府的小姐,便静静地待在凉亭内。
杨修年心里有说不出的憋闷与酸楚,他是心悦金梅娘,但作梦也没想过要迎娶庶女当正妻。
家里两尊大佛压着,他好不容易说服母亲请官媒去提亲,三番两次暗示武信侯府将金梅娘记名成元配嫡女,好让亲事体面些,没想到大长公主竟不应允。
今日母亲也带着妹妹和表妹来上香,若能见上大长公主一面,或许有转机。
他当初头一回见到武信侯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时,只见金梅娘眉似柳翠,眼若秋水,清雅如莲,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令他一见倾心,动情之时,哪会计较是不是庶女。
相对的,年纪小一些的会凤娘面若朝霞,肤如凝脂,酷似大长公主的眉眼自有一股张扬的傲气,显得她姿容明艳,不是他喜欢的柔情佳人、气质才女。
但是当静王牵红线时,他并不排斥娶一门贵妻,也好压一压那些气焰高张、欺他没父兄帮衬的族老宗长。他可是嫡长房的宗子,又是三代单传,那些伯公、叔公已经算是旁支了,却扭成一股绳对准长房,若不是他才学好,被圣上点中探花,族长恐怕真的敢夺了他宗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