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妾身答应你,等老夫人的病有了起色,妾身再行离去。”周冬痕答道。
他的俊颜骤然舒展,露出明朗笑容。
“虽然我一直希望母亲的病有所好转,但想来治愈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他轻声道,“纤樱,你会留很久的。”
很久是多久?她不敢想,眼下,能多待一天便是一天吧。
这套编钟的声音十分清亮,研习了几日,她又学会了几首曲子,其中“霜冷长河”是她最喜欢的,每次敲打,都像看到了雪花无声地落在冰河上,格外宁静。
钟架子实在太大了,哪个厅都搁不下,何况现下是客居江府,更不宜闹出太大动静,于是苏品墨仍旧将这套编钟搁在游廊之上,不过四周挂了厚厚的帘子,让她在演奏时不至于受寒。
她觉得这样反而倒好,因为,梅花的香气更近了。尤其到了夜晚,苏品墨与江映城在花厅里品茶,她便在廊上闲闲练奏几曲,花香伴着夜色,格外清透。
这一天,一如既往,晌午过后,她晒着冬日暖阳,正准备将昨晚刚学的新曲练上一遍,乔雨珂却忽然来了。
自从上次与晓喻坤闹翻之后,乔雨珂还是第一次到江府来,她厚厚的狐氅掠过长廊的木地板,发出凝重的声音。
“听说品墨送了你一件希罕的东西,”她掸了掸编钟,“原来就是这个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爷说,琴瑟都听惯了,难得这个声音希罕。”周冬痕上前施了请安礼。
“我一直以为,品墨只把你当成个小玩意儿,”她眼底乍现一丝寒意,“如今看来,他待你倒是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妾身陪伴在爷的身边,爷怜我从小甭苦,自然产生了一丝怜爱之情,”周冬痕解释道,“少女乃女乃不必介怀,比起爷对少女乃女乃十数年的痴恋,这不算什么。”
“可我偏偏介怀,”乔雨珂突地厉声道,“我爱的人,必须对我一心一意,不容有二。”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周冬痕一怔,下意识地回道。
“我知道,你要讽刺我与晓喻坤之事。”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说了你大概不信,从几年前开始,我对晓喻坤的感情就已经淡了。”
“什么?”周冬痕仿佛没有听清楚。
“认识晓喻坤是在我姨母家,当时他刚刚登台走红,一出‘长板坡”英姿飒爽,迷倒少女万千,我也好生心动……”忆及当初,她轻叹一口气,“可惜他的英姿只限于台上,与他相交的这几年,我的心也渐渐淡了。”
“爷知道吗?”周冬痕大为意外。
“我哪里好意思对他说这些?”乔雨珂涩笑,“当初死活不肯嫁他,谁知道嫁给他之后,又慢慢动了情,偏我是个死要面子,总不肯对他坦露真心。”
原来……竟是如此吗?
忆及种种过往,忽然发现,她白忙和了一场,原来人家夫妇早就心意相通,哪里要她瞎撮合呢?
呵,苏品墨是个傻子,而她更傻。
“可是,少女乃女乃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周冬痕抬眸道。
“不错,在你面前承认喜欢品墨,的确不易,不过有些话,我不能对品墨说,却可以告诫你。”
“告诫妾身什么?”她微笑地问,“离爷远一点吗?”
“他从小钟情于我,如今我亦喜欢上他,”乔雨珂冷凝的目光紧盯着她,“你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所以呢?”她自知是个多余的人,不必别人来告诫。
“我知道就这样叫你离开品墨,你不会甘心,”乔雨珂邪笑,“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周冬痕一怔。
“假如你输了,即刻从品墨眼前消失,此生不复相见,”乔雨珂极有自信地盯着她略显惊愕的表情,“要是你赢了,我就接纳你这个小妾,此生亦不与你争风吃醋。如何?”
不得不说,这仿佛一个天大的诱惑,周冬痕听见心中动摇的声音。
本来,她已经打算事情圆满之后,就默默离去,可乔雨珂这一番话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她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赌就赌吧,在乔雨珂面前,她不甘输了阵势,何况这也是一个机会。
苏品墨望着眼前的宅院,这还是他娶乔雨珂的那一年建的。
他知道,她喜欢京城的繁华,于是花重金建了这园子,以便她能经常进京,不必再寄居姨母家。
但建好之后,她一次也没住饼。而他,仿佛躲着伤心事一般,也不曾住饼。
空放着这雕梁画栋、绿柳垂堤,着实可惜。
第7章(2)
臂景楼上的风有点冷,苏品墨饮了一杯热茶,拉紧了大氅,终于,看到乔雨珂摇摇摆摆地步上楼来。
“你可真奇怪,放着这么好的园子不住,反而跑到江丞相家里赖着不走这么长时间,若要在京过年,还是趁早搬回来吧。”
“这园子是为你而建的,”苏品墨坦言道,“你若喜欢,大可搬过来住。”
“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对我说过这话,”乔雨珂一怔,“原来这是为我而建的吗?”
“你看看,这一砖一瓦、一花一草,莫不是应着你喜欢的样子,南厢也是照你闺阁的喜好,连纱帐都专门从沁州运来。”
乔雨珂抿唇不语,仿佛微微感动了。
“雨珂,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皆可给你。”苏品墨凝视着她。本来,这句话充满爱意,任何女子听了都可视为是丈夫对自己的珍爱,但她却嗔出一丝别的意味,于是挑眉问:“我要苏家全部的财产,你也肯给?”
“你知道,苏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毫不讳言地道:“若是我一个人的,你大可拿去。”
“你竟退让到这种地步……”乔雨珂吃惊,“为什么?”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为了那丫头?”她瞬间恍然大悟,“你是铁了心要留她在身边一辈子了?”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乔雨珂摇头,难以置信,“那丫头有什么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从前,你眼里只有我一个!”
“你也知道从前我眼里只有你一个。”苏品墨涩笑道,“我们都佯装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我倒是已经累了。”
“你累了,所以心也变了?”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曾经你对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他答得淡然,“你赠我兰花的时候,我便暗自许下誓言,这辈子绝不会和你分开……”
“那你现在算是违背誓言了?”乔雨珂怒色凝结于眸。
“我高估了自己,”他如实回答,“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怒色立即化为哀伤,抓住他衣袖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软了似的。
“是因为晓喻坤吗?”她喃喃地问道,“我就知道,你介意,你一定还在介意……”
“若说一点也不在意,倒也假了。”苏品墨回得诚实,“但我若心思全还在你身上,有没有晓喻坤,我都无所谓。”
“那丫头……她到底有什么好?!”乔雨珂无法接受地按住心口,“她哪里比我好?!”
“她没有哪里比你好,”他思忖片刻,方才答,“只是,她愿意跟我靠近。世上没有什么不会变,唯有两个人都愿意靠近,才有可能成为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否则,再多的思念与爱慕也是枉然。”
这些日子,他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了答案。
纤樱的确没有出众之处,他对她也并非一见倾心,但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处处留神。就像她牵着绳索的一端,不断使劲,最终,把他拉了过去。若放了绳索,又谈何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