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蓉笑容有些冷。“你们真的有把我家相公当成常家的人吗?三叔只顾着帮自己的儿子月兑罪,岂曾想过这么一来,若是有人往上一告,我家相公丢官事小,失节事大,连名声都败坏了,要以何种颜面在平遥县立足?”
“万顺昌号有那么多家分号,随便指派他去一个地方待着,总不至于会让你们饿死。”常三爷说话的嘴脸好像是在施恩似的,你们夫妻俩应该感激涕零,磕头谢恩,不要奢求太多。
她一脸鄙夷,恨不得朝对方吐口水,不过这么做有违教养,也会降低自己的人品。“侄媳帮不上忙。”
常三爷从座椅上暴跳起来。“你是不肯帮吧?”
“有话好说!”方氏吓白了脸,不知该帮哪一边。
常玉芳也急坏了,伸手拉了拉安蓉的袖子。“堂嫂别冲动!要是真被赶出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七弟妹可要想清楚,万一真的被逐出常家,就不可能让你们继续住在别庄。若是跟娘家求援,老七就算嘴巴不说,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会在乎面子。”常永仁分析利害关系给她听。
“那也是我和他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费心了。”安蓉心想她果然还是功力不够,就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便朝常三爷福了个身。“请恕我失陪!”最后连自称都省下来,因为人家根本不当她是侄媳,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跟这些常家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安蓉一个漂亮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还能听到常三爷在屋里摔东西出气的声音。
回到东厢房之后,安蓉往圈椅一坐,气到娇容有些铁青,连话都不想说,偏偏方氏母女还在耳边碎碎念,更是头疼。
“堂嫂,永祯堂哥把永成堂哥关进牢里,这可是天大的事,常家的人一定不会原谅他的!还是快去道歉,然后劝永祯堂哥把人放出来……”常玉芳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以为堂嫂来了之后,也算有个依靠,将来出嫁,在嫁妆上头说不定可以讨上一点好处,否则常家根本不可能会替她准备,要是他们夫妻被赶出去,不就落得一场空?
方氏也很着急,对她来说,一旦失去常家这座靠山,就像天要塌下来了。“玉芳说的对,等永祯晚一点回来,你赶紧跟他商量这件事,一旦被逐出家门,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多谢五婶。如意,帮我送她们出去。”安蓉连回应都懒,有没有常家,对他们夫妻来说,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别。
如意把方氏母女请出去,门一关,回到主子身边。“姑娘打算怎么办?”
安蓉揉了揉太阳穴。“我正在想。”
“那奴婢去泡茶,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她不敢吵,决定让主子安静一下,才能理出头绪。
饼不到两刻,外头又传来一阵骚动。
接着,春儿敲门进来。“姑娘,常家的人走了。”
“走了?你是说他们回祁县去了?”安蓉问。
春儿点了点头。“是,而且还是气呼呼地离开了。”
“快去帮我准备纸笔!”她必须早点做好准备,免得事到临头,被赶出别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当文房四宝都准备齐全,安蓉立刻修书一封,写好之后吹干了,然后折进信封内,再交给春儿。
“你偷偷回曹家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佑云堂哥,千万不要让其它人看到,更别让我爹娘知道。”她叮咛道。
“是。”春儿把信收好,立刻出门。
一个多时辰后,常永祯暂代知县处理完公务,才离开衙门。
他微跛着脚,一路步行回家。
“大人请留步!”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常永祯本能地回过头去,瞥见叫唤他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上拿了把折扇,态度谦逊有礼,应该是个读书人,便停下脚步。
“你是……”他并不认得此人。
方守贤拱手揖礼。“小民姓方,是打外地来的,不久之前在衙门外头凝听大人审案,对于大人所做的判决,相当敬佩。”
“本官只是善尽职责罢了。”常永祯谦虚地回道。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县丞,虽然年轻,目光却正派沈稳,在公堂之上,面对亲人的指责也毫不动摇,着实令人佩服。
“小民听说被告和大人还是堂兄弟,却能大义灭亲,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方守贤连声夸赞。“难道大人不怕无法获得家族中人的谅解?”
常永祯神情一整。“本官虽不过是个八品官,若能尽棉薄之力,解百姓之苦,为死者讨回一个公道,自当愿意承受任何责难。”
“小民心服口服。”方守贤拱起两手,深深一揖。
待他目送常永祯离去,直到看不见那道清瘦凛然的身影,才转身往南大街的方向走去,最后来到一间茶楼。
进门之后,来到最角落的位置上,那儿已经坐了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其五官轮廓,不似汉人。
方守贤轻唤一声。“大人!”
这名中年男子,也就是山西巡抚诺岷见幕友返回,比了下对面的椅子。
“坐!”此时人在外头就无须多礼。
待方守贤入座,便把方才与常永祯的对话转述一遍。
原来两人适巧由京城返回山西,途中经过平遥县,决定稍作歇息,又听人谈起这场辟司,一时好奇心驱使,便到衙门外头听审,得知平遥县知县病倒,由县丞代理,令他们讶异的是衙门里头竟还有这么一位清、慎、勤的好官。
“原本朝廷任命地方官员,都要“避籍”,不能在自家门口为官,不过区区一个八品官,在审核上头也就没那么严谨,想不到这位县丞却能做到不循私,秉公办案,实在难得……”方守贤不禁赞许有加。“听说他为官的风评也不错,又经常代知县开堂审案,处理案件更是井井有条。”
诺岷喝了口茶。“这个江知县贪杯误事,已经不止一次,早就该摘了他的顶戴,撤职查办,如今他卧病在床,这件事就先缓一缓。”
“大人的意思是……”身为多年幕友,自然猜到几分。他又倒了杯茶,想到的是正勤于治理贪污腐败官员,并施以铁腕的主子。
“皇上才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这段时日衙门里头的公务都由县丞代理,我倒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若真的值得提拔,自会向朝廷举荐。”
方守贤颔首,也但愿自己没有看错人。
此时,常永祯已经回到别庄,脸上略显疲惫。
“相公擦把脸!相公喝茶!相公吃面!”安蓉忙得团团转,就像陀螺似的。
月兑下官服,换上一袭洗到有些刷白的长袍,常永祯唇畔不禁噙着一缕几不可闻的浅笑,看着小妻子为自己张罗一切,这份温暖和窝心,让他初次感受到所谓幸福的滋味。
“老何煮的柳叶面和蒸饼才刚做好,相公正好就回来了,赶紧趁热吃,今天可是很辛苦,要多吃一点。”她也只能为夫婿做这些事。
他似乎听出弦外之音。“你都知道了?该不会是三叔对你说了什么?”
“相公不必担心,他们已经回祁县去了。”安蓉很高兴不必再看到那些眼里只有自己的常家人。
常永祯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三叔说了些什么?”
安蓉撇了撇唇,有些不屑。“自然是要我劝你快把他的儿子放了,否则就要把你逐出常家大门,不过被我一口回绝了,因为我相信相公的判断。人命关天,岂能说放就放?简直当公堂是常家的祠堂,以为可以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