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叫麻烦。”江叔叹气。“总而言之您听我一句,先回房换件衣裳再去找四爷。也好教四爷瞧瞧,您除了会做事。还是个标致的美姑娘。”
恬儿审视江叔,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怎么觉得江叔似乎另有所图?
“江叔,您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哪有。”江叔答得多快,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态。
“没有最好。”她点点头。“话说前头,人家四爷好意来帮忙,您可不要胡乱打什么主意,教四爷起了别扭,以后都不敢上门了。”
江叔扬了扬手,几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凑在一起,哪叫什么“胡乱主意”!
“好了,”她搂紧酒瓶。“时间不早,我找四爷去了。”
“记得,换件衣裳。”江叔仍不放弃。
她睨了江叔一眼,点点头,走了。
时家另一头,宁独斋下床,两名在门外久候多时的婢女立刻端来洗脸水。
大概是看惯了南方白皙清瘦的文质公子,一遇上宁独斋这种貌胜潘安,又壮硕健朗的男汉子,婢女便意乱情迷了。打自进门,两名婢女便时不时用肘顶着对方,偷瞅他宽阔的肩膀窃笑陶醉。
他对女人目光何其敏感。眉心一下皱了起来。
“四爷,小的帮您穿衣——”
一名婢女正准备取下外袍,没料到他一手抢走。
“没人叫你碰。”他阴郁的表情,写满他心头的不悦。
婢女吓一大跳。“四、四爷?”
“出去!”他毫不怜香惜玉。截至目前,唯一够格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子,只有时恬儿一个。其他女子,可没那么好待遇。
在他掌管的北堂,虽也有婢女,可全被教得规规矩矩,事情一做完立刻退下,要是他没问话,绝不敢多留一会儿,或者多吭一句。是他大意,因昨晚来的迟仆役他就忘了交代掌柜,不要找女人来伺候他。
要是她们安分点还好,可偏偏犯了他大忌,不但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还自以为殷勤地碰他东西。
时恬儿走来时,正好遇见婢女们哭哭啼啼跑离。
她招来两人。“你们俩怎么了,遇上什么事拉?”
“小的们也不清楚——”两名婢女抽抽噎噎,说了老半天,还是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
时恬儿安慰她们几句,才一脸忐忑地走向客房。
乍听她们的说法,感觉像是四爷在乱发脾气,她在想是不是她说错或做错什么,才会教他一早心情不好,借题发挥了一番?
但想起昨晚——他送她回房时,心情还挺不错的不是?
她低头一望脚边的影子,暧,亏她听了了江叔的劝。还特地回房穿得体面点,照这情形看,恐怕是白费心机了。
她一叹。不管了,哥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和气生财,等会儿见了面,她先道歉再说。
做好准备,她伸手拍了拍门。“四爷,醒了吗?”
一听是时恬儿,穿好衣裳的宁独斋露出微笑。
他打开门,一见她的穿着,眼神倏地一亮。
她今早一改平日的简素,特意换上乳粉的对襟背子配上淡绿的八幅绸裙,插着一支雅致的珠簪。头一摇动,垂落的珠花便盈盈摇晃,很是好看。
“要出门?”他盯着她秀雅的脸问。
他这么一问,她突然忘了那两名婢女的事。“为什么这么问?”
“瞧你打扮得这么漂亮——”
他话一出口,两人脸上都有些赧红。宁独斋是因自己绝少夸人,且还是夸奖女人:恬儿则是因为欢喜,瞧他的表情,似乎挺满意她的妆扮。
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姑娘不爱听别人赞她漂亮。
她别开眼,纤白的指头轻捻着耳畔细发,那低垂的眉眼之娇媚,教宁独斋呆怔了半晌。
她缓缓说:“是江叔,他嫌我平常打扮太过随意,有失礼貌,才特意换了件衣裳——”她突然记起自己怀里的酒,笑盈盈地捧高。“这酒,是才刚上槽装瓶的,想说难得一遇,带来让您尝一尝。”
他接过弥足珍贵的新酒,刚一打开酒罐,淡雅的蜜香便萦绕鼻间。他不假思索打算尝个痛快,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早膳用过了?”她睁着大眼睛问。
啊,她不说他还真忘了。他一讪。“瞧我,一闻到酒,脑袋全空了。”
她立即将瓶子抢了回来。“这怎么行,还不准喝。”
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跟他抢东西,还是当他的面,她是头一个。
他眨眨眼,感觉——还不坏。
“我去喊人帮您备膳。”
他突然接口:“不要婢女。”
“啊?”她停步回头。
“我不喜欢女人在我面前走来晃去。”
‘那我——”她心一惊。想起自己也是个“女人”。
“你不一样。”他马上说。“讨厌女人是我的毛病,一时半刻改不了。”
听他这么回答,她心里虽有些开心,可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不急,她边走边想,等他用完早膳再聊。
两刻钟过后,吃罢的宁独斋跟着恬儿来到铺里的灶房。头发已见斑白的掌柜王叔站在廊檐下,一双眼精光铄铄,不断巡望底下人动静。
廊下十多个人洗菜、刷锅,铿铿锵锵声响不绝于耳。
一见有人慢了动作。王叔立刻拔高嗓门开骂:“混帐,光会动嘴巴,几个碗是要洗上多久?”
“掌柜,小姐来了。”一名洗菜的杂工喊道。
转头一见小姐身旁跟着谁,王叔表情相当微妙。
堡叔一辈子忘不了眼前这张脸。六年前宁独斋初访时家,为了迎接贵客,王叔特意下厨烹了一道砂锅办鱼,本以为宁独斋吃了肯定赞不绝口,想不到只尝了一口。他便说此菜火气太盛、细腻不足,教王叔很是不服。
王叔心想一个毛头小子懂个什么,可没想到宁独斋为了证明自己,隔日借了酒窖灶头烹来一锅脉鱼。王叔一尝便知,真遇上高手了。
当时那几尾鳃鱼之鲜女敕,简直可叫汤浓凝脂,好吃到连骨头也舍不得吐出来——直到现在,王叔心头仍不忘那几条鱼儿入喉的美味。
堪称绝品!
对宁独斋,王叔心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又爱又恨。
“小姐、四爷。”王叔点头招呼。
“今天好吗?灶房有没有什么大问题?”恬儿笑问。
“回小姐,灶里一切都好,倒是四爷……”王叔转了个方向。
“昨儿跟今早的膳食,不知合不合您脾胃?”
一看王叔表情就知他还惦着六年前的冲突,宁独斋抱拳一躬。“六年不见,王掌柜的厨艺,更上层楼了。”
“不骗人?”王叔摆明不听场面话。“您别因为小姐在身边,就想替小的留面子。”
“千真万确。”宁独斋个性有一说一,不会因为谁在身边他就对人客气点。
“我尝得出来。王叔这六年不过不少苦功,一点一滴全在您的菜里。”
第3章(2)
王叔笑逐颜开。能得宁独斋一句肯定,比客人的打赏还教他开心!
“不过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透。”王叔挥手要底下人把东西端来。“四爷当年烹的鱼。我到现在还烹不出一样的味儿,请您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个中奥妙。”
打昨儿听说他来了,王叔一大清早特别到江边买下这一篓鲜鱼,就等着见面讨教。
说真心话,宁独斋虽有过人厨艺,可平日有缘尝到的,也只有亲近的师父师兄几人。他常说他的厨艺不是学来伺候人。而是不愿吃些难入喉的东西。不过看王叔这么有心,他难得起了兴致。
他袖子一卷。“给个不常用的灶头,我就重现一次砂锅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