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掩盖了一切的丑恶。不管是身后灯影幢幢的花满楼,还是前面的残陋窄巷,在夜幕的遮掩下,竟然都散发出一种共同的朦胧之美。富贵贫瘠、骄婬下贱同样都会归于尘土,世人的岌岌营生终也不过是千年幻化。人生一梦,我又会梦醒何处呢?
别珑酒量不高,刚刚在花满楼里吃了几杯,初时还不觉怎样,此时酒劲儿上来,头脑微微的有些发热,熏陶陶的眼现迷蒙之意。
忽地自侧里的一条小巷中飞窜出一条黑影,撞上他旋即逃掠,他趔趄一下,脚下不稳,一个打滑眼看着就要重跌在地上。只觉腰间一股暖热的气虚扶了他一下,忙借力站住了身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耳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刚才那条撞他的黑影被人重重地摔撂在地上。黑影忍痛地爬起,四肢并用没命地逃了去。摔他之人也并不拦阻,转身面向桂珑。
别珑微眯眼想瞧清楚出手帮他之人,但无奈此人背对花满楼而立,夜色昏暗,根本瞧不清面目。
别珑放弃打量,抱拳道:“多谢壮士相救,请问高姓大名,桂某日后自好相谢。”
那人只冷冷一哼:“才短短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得我了?”
别珑心一跳,唇角漾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恕别某眼拙,您是……”
那人一手高抬,猛地一松,一块晶莹剔透在熹微的灯光下映出淡淡晕影的玲珑玉跃然坠出。
别珑下意识地一探怀中,微感喉头干涩地看着一步一步逼近而来的高大黑影,道:“那是在下之物,还请归还。”
“我以为这玲珑玉世上仅有一块,没想到会在此处得见,难道富甲江南的桂园公子竟会佩戴赝品?”说话间,那人已走至桂珑身前几近贴身之处。
别珑想往侧处退开,却被那人一把抓住。心下微生恼怒,凛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近处可见那人薄唇微微勾起,露一线牙齿的亮光,“只是不意中遇到故人,想叙叙旧罢了。”
“故人?”桂珑咬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是吗?”那人语气倏然转凉,“没关系,也许咱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他竟然说咱们!
别珑怒极反笑,红唇微翘,“咱们如此模样立在街中,会被人误会兄台有龙阳之好。”
那人音中流泻出一丝低低的不带笑意的笑意,“多谢你的提醒,你是在告诉我该找一处私密的所在吗?”
别珑狠咬下唇,有些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只见那人眸中幽森的寒光一闪,一手箍紧他的腰,施轻功飞掠屋顶而去。桂珑紧抓他的手臂,咬牙怒目瞪视脚下急速向后撤去的景物,不由有一丝昏眩。
☆
“砰!
别珑被重重地掷在床榻上,那人转身拨亮了油灯,昏黄的光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内室,他一撩下摆坐在桂珑对面,视线冷凝地注视着他。桂珑揉着被撞疼的肘臂,抬首打量着被迫所处之地,红木雕心的龙凤大床,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女乃白色的帷幄高挂。临窗小几上摆放着汝窑美人瓠,瓠内插着时鲜花卉。面西一溜书柜整齐摆满了各式书籍。正中一张漆花的圆面桌,上设文王鼎匙着香盒,檀香袅袅,熏得满室清香,茶具灯盏居次,放着一本被翻开了的书。目光越过那人,继续打量外室,灯影绰绰,所视有限,但只见桌椅俨然,整齐有序,闭着眼也能想出它摆放的格局。贵而不俗,想来应是某人的个人居所,而非客栈茶肆。
连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掐灭,若在外面,或还可高叫引人来救,在这里怕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心中万分懊悔刚刚不该为顾及颜面而放弃了大好的逃生机会。桂珑心里有了怨念,就更加恼火地瞪向掳人之人,怒问道:“你到底是谁?”
“还没想起来吗,桂七少爷?”桑律吕把玩着手中的玲珑玉,桂七少爷四个字念得特别重。
“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怎么想得起来?”
“还嘴硬,那我问你,这块玲珑玉你从何得来?”桑律吕目光危险地注视着已然坐起的桂珑,目光里传递的信息仿佛就是:你若敢再撒一个字的谎,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别珑心下微凉,但仍昂首倔强地迎视他压迫人的视线,唇角勾起一丝冰笑,“那是亡母所遗之物,难道兄台对它有兴趣?”
桑律吕不理他的调侃,径自言道:“它也是桑桂两家指月复为婚,结百世之好的信物,理应是在一个女子身上。”冷凝的视线里含着无限的未竟之意。
“哦,”桂珑微一挑眉,“兄台所指可是家姐?”唇角漾起一朵毫无温度的轻笑,“难道桂家富甲江南,竟仿造不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吗?”
“仿造?”桑律吕怒极反笑,一把握紧手心里的玲珑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随之而来逐步逼近的阴影带给桂珑极大的压迫感,心随着他步伐的移近一点一点地下沉。惟恐霎时攫住他的神志,瞅准了空隙便想往外逃,不料身还未站起,便又被重重地推掷在衾褥间。喉间不受控制地“啊”出声,四肢狂乱地踢踏捶打向他,但还没动弹几下,便被一具沉沉的身子压制住,四肢被牢牢地钳制,胸腔沉重得几乎喘不出气。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桂珑咬牙切齿。
“还不肯承认吗?”桑律吕脸停在他的近处,寒声道。
“承认什么?承认我和你一样有断袖之癖?”桂珑冷冷地讥讽,眼中怒火狂烧。
桑律吕眸一眯,“你真以为你瞒得了天下人?”
“我根本就不用瞒,我和兄台不同对男人没有丁点儿的兴趣!”桂珑恨恨出声。但他接下的动作令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颤声厉问:“你干什么?”
桑律吕冷着神情,手指却轻柔无比地滑过桂珑的眉线、耳垂,顺着他的唇滑上他的颈项,五指轻收,微一使力,捏住他细弱的长颈。声音仍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你能使法子变粗了眉、填了耳洞、压低了嗓音说话,任你本事再大,变得出男人的喉结吗?或者你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令自己相信人人仰慕的桂七少是个女人而非男人。”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手顺着他领口的襟扣缓缓向下移动。
“不要!”桂珑惊恐出声。
桑律吕手停住,盯着他道:“愿意承认了?”
别珑下唇咬得发白,心中恨骂,卑鄙无耻的小人!头偏一侧,不看他。
桑律吕低笑,却给人冷彻肌鼻的感觉,“难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怎么就从没人注意到你们这对感情好得不得了的双生子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扳过她扭到一边的脸,眸中寒光噬人,“你女扮男装出去与人谈生意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公然去妓院!”
玲珑冷嗤:“你去得,为何我便去不得?”
“看来你这个假男人当得还真是不亦乐乎!”桑律吕凤眸微眯,闪烁着令玲珑莫名感到害怕的光芒。
玲珑压下心中的惶恐,努力抑制自己想逃开的视线,清冷地道:“别忘了你我之间有协议,绝对互不干涉!”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真的忘了旧的协议已被你亲手打破,现在存在于咱们之间的是新的约定!”嘴里说着,手轻轻滑下轻易就挑开了手下领襟的盘扣。
玲珑大惊,慌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邪魅地掺着一丝未知星芒的光在桑律吕狭长的凤眸里闪亮,“不过是想让你这个假男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