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语气忤逆尊长,桂云亭本该勃然大怒地喝斥她,可不知怎的,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就连刚才积郁于胸的怒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随即升起填补空虚的竟是愧欠。眼前的如花娇颜与她的母亲何其相像,却又有着迥异于她婉约、怯懦模样的尖利嘲讽,若她的脸上也有这一丝的神采,自己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迎纳新欢。将自己的花心归咎于别人,桂云亭心中稍安,不由得长叹一声:“玲珑,我知道你母亲的死对你打击很大,爹爹的作为使你不信任天下男人,可是玲珑,不管你再如何的坚强能干,如何的机智聪敏,你终究也不过是个女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千古不变的亘理,你再怎样傲气不也一样要嫁为人妻,以男人为天为地吗?你这样的脾气说不得将来要吃苦的,为何不学学你的姐姐们,她们不一样也很幸福。”
??“幸福?”玲珑讥诮,“和三四个女人共分一个丈夫,也叫幸福?”眼角有意无意地瞥着自己的父亲。
??被触动了痛处,桂云亭愧欠中添了一分躁怒,“都是我太过宠你才让你如今日这般目无尊长。”烦躁地在亭中踱步,虽然她忤逆自己最深,终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威逼她的。转而又暗叹,我何时又能威逼得了她了?唉──可惜,若玲珑不是玲珑,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太过聪明的女子,真不知是好是坏。从小自己这个当爹的就管不住她,向来也只有自己顺她意的分,又有哪一回不是让她主导了全局?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克制得了她,恐怕也只有她逝去的母亲了。她母亲?对了──
??桂云亭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神态悠闲的玲珑,语气逆转,听起来既语重心长,又隐含一分哀凄:“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于人?天下哪有存心害自己子女的父母?为父再如何的逼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早早的嫁了,也免得蜚短流长。”看到她的不以为然,语气更加凄迷,“况且律吕是你母亲亲自挑中的乘龙快婿,你母亲的临终遗愿也是希望你能够嫁给他,你不信为父,难道连你的母亲也不信吗?难道你要让你母亲死不瞑目?”
??接连的两个难道令玲珑不禁心下一凛,这世上谁的话都可以不理,母亲的遗训却断不能忘,脑中又浮现出了母亲苍白羸弱的面庞,脸上犹挂着两串晶莹的珠泪,“珑儿,你、你千万不能和娘一样,要幸福,知道吗?”娘,玲珑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仍是那惯常的平淡无波。纤指微拨,夹起一颗棋子,她眼睫低敛,唇边漾起轻笑,“女儿若同意嫁,爹爹是否也允以钱庄做女儿的陪嫁?”
??“啊?”桂云亭倒抽一口冷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这,这……”
??玲珑俏颜微仰,盈盈浅笑映亮整个脸庞,“难道父亲忘了,桂家的钱庄姓桂,却是桂珑的?”
??“你──”桂云亭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肖女啊──
??玲珑巧笑轻盈地站起,走几步挑开了厚密的白纱帘,一阵寒风乍入,冷得她直打了个哆嗦。即使是温润江南的初春,也有寒冷如斯的时候。玲珑抬手压紧了领口,回头轻笑,“爹爹不必气恼,玲珑答应就是。您和众位姨娘就着手给女儿挑个好日子吧。请恕女儿告退。”微福了身,走出帘外。
??直看到亭亭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桂云亭才恍然回了神,颓坐在加了厚垫的石凳上,若没了钱庄,桂家还如何算得江南首富?女儿答应了,终于了了一桩心头大事,也算补偿了一分对她母亲的愧欠,可怎么就没想到,若玲珑离开了桂家,桂珑也就随之而去。桂园的挥霍已成习惯,以后的吃穿用度又该从何而出?一时心中竟说不出是该喜还是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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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律吕,祖籍山东历城(济南),其祖避战祸于杭州,迷醉于西湖景色,遂定居在湖畔。桑氏祖上是书香门第,因缘际会下得高人指点练就一身武艺,后将书法寓于其中,剑法自成一家,睨视中原与桑家书剑并称二绝。其后代以保镖为业,到桑俊义一代已颇具规模,桑俊义武艺高强,人又风雅,极重然诺,黑白两道都给面子,听说从江南走到江北,只要打出桑字金旗便可保得货物一路平安。无论是官府还是普通商人只要有重要的东西,花再高的价钱也要托给‘威武镖局’。
??“十年前,桑俊义病逝,镖局生意便由其长子桑律吕接掌,当时桑律吕年仅十八岁,没人相信他可以将镖局撑下来,生意一落千丈,十天半月的也只能走一趟没什么油水的小镖。即使如此还是遇上些抢劫的山贼,被桑律吕杀得落花流水,众人见他神威,便生几分敬惧之心,几趟大镖走下来,桑律吕青出于蓝的事迹已在众人口中广为传播,几乎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什么一个人单挑黄风寨,与有名的江洋大盗对阵几招之内就将人挑落马下,多少绿林豪杰找他比试从未有人胜出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人将这编成了书段子在茶馆里书说。
??“总之是十分神奇,桑家的镖局现在更是遍地开花,从南到北到处都有威武镖局的影子。倒是桑律吕却很少露面了。但越是这样神秘越是引人好奇,听说他不但武功高超、书法卓绝,人全无镖师的莽悍风雅如贵公子,长相也貌比潘安、气死宋玉,是杭州城所有待嫁姑娘的心仪之人,每日里上门提亲的都踏破了门槛,就算不做妻做妾也行。”说到这里裴衡拿眼瞥了眼帘后,舌忝了舌忝有些干涩的唇。
??一只染着豆蔻的纤纤素手从帘后递出一只茶盏,裴衡见状忙接过,只听帘后女子轻笑:“这是最上等的雨前龙井,新下的,最是润喉不过。”
??“多谢小姐。”裴衡单手打了个揖儿,毫不客气地将茶一饮而尽,一股甘爽顺喉而下,不由舒服地喟叹一声。
??桂玲珑轻摇了摇头,上好的茶就这么让这头不解风情的牛饮了,真是后悔递了出去。轻笑声犹存:“你倒查得仔细,还什么貌比潘安、气死宋玉?”
??“呃?”裴衡有些怔然,这算是夸奖吧?
??桂玲珑轻抚手中温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七弟让你查的就是这些?”
??“啊?”裴衡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七少爷让他去查桑律吕,也没具体说让他查什么,难道不是这些?
??桂玲珑语态悠闲,细眉微挑,“你可知我们桂家和桑家是什么关系?”
??“呃,是世交。”裴衡据实以答。
??“不错,是世交,既是世交,你刚刚说的那些有什么理由我会不知道?”桂玲珑柔润的女声轻轻雅雅。
??裴衡只觉头皮阵阵发麻,不可能,这是六小姐,怎么能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七少爷说话,对了,他们是双生子,怪不得,怪不得感觉如此相像。
??桂玲珑自帘后起身,“你去杭州查了半个月,回来又告诉我一些早已知道的不算新闻的新闻,恐怕我告诉你还会更详尽些,何劳你又跑了这么远的一趟?”
??裴衡窘迫异常,也自觉做了一件平生最糗之事,逐渐收起初见时小视女子的轻蔑之心,此时只觉满心惶恐,真想狠抽自己嘴巴。裴衡啊裴衡,你竟会做下此等的傻事,枉了你桂家钱庄二总管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