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她的心犹如踏上渡船离开北方的那日,忐忑摇晃。她的手心出着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想不想报复?”那日,延陵冀如此问。
“想……我想……”她闭上眼,缓缓说道。思果儿是她最重要的妹妹,白石磬千不该万不该这般折磨思果儿。无声忍受如此之久,今日该是她了却与白石磬所有恩怨之时。她要白石磬也尝尝这挚爱在眼前逝去的痛楚。
而后,清了一切欠债,她才能完全忘了他。
“也该是时候了。”思守喃念着,将一粒药丸吞落了喉。这药丸是延陵王府内的老管家们弄来的,吞下后过一段时间,将脉搏全失、气息全无,与死无异。
白石磬是爱着她的,倘若他用尽心思要寻得她,她却死在他眼前,那对他而言,想必将会痛不欲生。方法,是延陵冀想出的,因白石磬如此对待他的思果儿,延陵冀咽不下这口气,要教白石磐也尝尝相同摧心断肠的滋味。
室内无风,龙风烛却突地熄了。厅堂内的众人将注意力摆在忽然熄灭的大烛上,一回首,才发现堂中倏地出现了名白衣男子。
延陵冀将思果拉到身后,由底下人带人帘后。其余人则动作迅速地将思果身上的嫁服月兑下,往思守身上套。
眼下的药,开始生效了,思守柔若芙蓉的脸庞化为惨白,艳红的嫁服穿上了身,却犹如将赴刑场的死囚般凄然。
门帘外打斗声传来,延陵冀与白石磬第一眼相见便起了敌意,两人招式凌厉,吓得观礼宾客远远闪避。
拉开帘幔,她晕眩着。厅堂之上的那抹白、那双眼,离开了延陵冀,将视线移转回她身上。
“磬!”百般艰难,她开口唤了这名。
“随我回瞿罗山庄。”白石磐冷冷凝视着思守,神情淡漠地道。
思守望着这个她曾为之痴狂情迷的男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曾经万般迷恋,但他带给她的,却只有痛绝。
“解药呢?”思守翻起手掌,声音颤抖着。即便离开瞿罗山庄都有一年了,她仍无法忘记白石磐在她心中植下的阴影。
看着她手心交错纵横的旧伤,白石磐眸问一暗、指尖一弹,灰褐色的药丸落入思守掌中。
而她将其交给了延陵冀。
白石磐见她穿着喜服,低着头,碰触别的男子的大掌,柔柔笑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怒气上涌,她的笑颜从未为他展露。
“过来!”白石磬以冷冽的口吻命令着。
思守摇头。“不……”吞下的药发作了,瞬间天旋地转,让她就要支撑不住。“我已嫁给延陵公子,不会随你回去……”她要他知道,她已经不爱他丁,她已嫁作他人妇,不再因他而有喜怒哀悲,不再因他而生不如死。
“你是我的!”他的眸黯着。
“我不是你的!”她缓缓地道:“我受了重伤,再不久人世。我若死,就可以永永远远地离开你,完全解月兑。”
白石磐将视线挪移至延陵冀身上,至延陵王府途中他曾探过消息,延陵冀的新婚妻子受金国将领所伤,性命朝不保夕。突如其来的凌厉出掌,他猛地袭向延陵冀。
是延陵冀让他的人受了伤,他该死!
思守见白石磐眸中流光一闪,随即明白他想如何。她飞身挡在延陵冀身前,代延陵冀受了白石磬雄厚掌力。
白石磐毫不留情的一掌打人思守柔软的身躯,思守闷声吐了一大口鲜血,摇摇欲坠往后倒去。
没料到又是相同的情境,白石磬愣住了。他忘了她向来就是如此的人,能为任何人挡剑,能为任何人受掌。他的劲力,分毫不减地灌入思守躯中,散乱她五脏六腑所有经络,撼动她骨血深处全部爱恨。
他愣住了。
她惨然笑着,往延陵冀怀中倒去。
“守儿!”厅堂内外,识得她的人,惊慌地叫喊着。“少爷,少爷快救守儿啊!”
延陵冀连忙出手击向思守后背,以力抵力,护住思守心脉,劲力不伤思守分毫地穿透她,直往白石磬打去。
白石磐分了心,延陵冀一掌完完全全击中了他,他闷咳一声退了两步,抓住思守,施起轻功往外飞奔而出。
风往耳旁而过,呼啸着,飕飕作响。她无力挣扎,在他怀中,凝视他的侧脸。
忽尔,他静了下来。月色下,临安城水道波光粼粼,闪着刺目光芒,他望着她,似有什么想说,却无法开口。他咳了声,再咳了声。
延陵冀重伤了他,她明白。
她笑着,笑他的仓皇,笑他为她如此动摇。喉间翻腾,一口热血涌进嘴里,她受不住,呕了出来。
“守儿!”
殷红的血,湿了他的白衣,她的喉问滚烫,眼眶,也烧热着。“知道吗……我不爱你了……早不爱了……”
白石磬微启着的双唇,急欲开口的言语,失了出路。
白石磬那双唇曾经吻过她,她甚至还记得那是怎样的滋味,他永远冰冷,不带任何怜惜,漠视她一切想法,只想将她利用殆尽。
倘若要报复一个爱你的人,最好的方法不啻就是在他面前与别的男子成亲,抑或,当着他的面,死在他眼前。
延陵冀点醒了她,她是该报复,报复他多年来加诸在她心上的一切桎梏,取回他伤害思果所应付出的代价,她要他也尝尝相同苦楚。他若爱她,那么她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我不爱你了……早不爱了……”她反覆呢喃着,任呕出的鲜血一回又一回,染红白石磐的衣,染红他的眼。
他望着她,眼神间,翻覆太多伤痛。
“不爱你了……”她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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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了临安城外接应的马车,仓忙迅速地往北直上。
路途多少熟悉风景,她的眼睁着合着,反反覆覆间望不了太多,只能依稀靶觉到,是当年随他北上的那条路。
途过平江城,他们没有歇息,她望着平江城开得灿然的桃花,而后自花坞前过。马蹄声睦畦响着,车轮不断转着,辗过一地碎落花办,在月色里仓促急行。
白石磐咳着,双手紧紧环住思守,贴着她掌的手心,不断灌注真气,狂力倾注,仿佛要将所有生命,灌注予她。
“没用的。”思守叹息。“事到如今,再怎么做都是多余。”
“你不可以死,倘若你死,我会要你妹妹为你陪葬。”他的声音中失了冷静,掌中握着的手,渐渐失去温度,思守容颜惨白无血色,脉象也缓了下来。
突然间,他明白自己即将失去这个女子,他慌乱地更快将真气灌人思守体内,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保住她一丝气息,即便,如此猛烈真气送出将付出自己性命。
他寻觅许久,踏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得她,他绝不允许这个曾经由他生命中飘然远去的女子,再度消失。
明明,只是个寻常柔弱女子,但,当他触及她眼中不愿滚落的泪水;心头,便激起刨剜般的疼;明明,就是早已空无的一具行尸走肉,但,当她盈盈双眼不再望着他:心头,便涌起难以承受的剧烈打击。
“延陵冀与你旗鼓相当,你要伤思果儿,是不可能的。”缥缈的眼神游离了,窗外飞逝而过的荒林草叶枯黄,让她怀念起初入宋境所见的那片蓊郁野林。
她还记得,林间,枝叶扶疏,而后白石磬少年时的身影荡入她回忆中,那双眼,吞没了她所有心思,让她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