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船已行远,岸边再无余帆,他就算想追,也跟不上船行的速度。
不待谁来提醒,她自个儿入了船舱,舱内焚香袅袅,有些呛鼻,呛落了她眼中凝着不肯掉下的泪。
船启程了,她就要往遥远的江南而去,将过往爱恨、所有情仇抛落了下。
守儿……
她似乎听见白石磬愤怒的嘶喊。
然而她只能扯起一抹苦涩笑容,嗤笑自己这些年无妄付出的痴傻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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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锦的江南岸边,他们靠了岸。
思守别了自石水泱与阿知,独自回到相家老宅。他们终究只是因白石磐而众在一起,即便真有血源为羁绊,漠民与宋两种截然不同的背景,也无法让他们自得地相处下去。他们的人生只是短暂的交错,筵席终究该散,难以强留。
走在金人涂炭过后的石板路上,荒凉苍圮的街景令人叹息,曾经此处也有小贩叫卖,过往人潮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然而金人过后,一切都走了样,众人皆逃,留下空荡店铺与无法带走的大小家当,这座曾经繁华的大城,如今只是时间洪流消逝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推开相家大门,写着“礼部尚书府”的排区歪歪斜斜地挂着,斑驳的漆片片掉落,杂草丛生的景象令人难以想像相府当年门庭若市的繁盛。
走到后山,她跪在娘亲墓前。比人还高的杂草掩过此座旧坟,石碑上刻的文字也让岁月淡了去,她几乎忘了自己已有几年未来,已有几年未曾如此平静安详过。
“娘,守儿对不起您,守儿没照顾好妹妹,还害妹妹受了许多苦。”她跪着,三天三夜没起过身。
往南而行的白石水泱与阿知引开白石磬的注意,白石磬继续追着他们二人不放,以为她如此脆弱,定得依靠白石水泱才能生存。她就在这座空城之中,恍若无主孤魂般独自存活。
而后,她苦候的妹妹来了。一个稍长的身影,成了少女模样,浑身的脏污、纠结乱发。但思守还是认得她,她认得那双眼。
“思果儿——”她掀起那暌违已久的笑靥,深深而激动地拥妹妹入怀。
只是后来她才知,瞿罗山庄的那些日子害惨了思果,夜里,思果常在睡梦间惊醒,她问怎么了,思果张着一双眼,空茫而虚无地睇凝着她。
思果的言语,这些年间让瞿罗山庄给夺走了,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得在每个思果辗转难眠的夜,守在她身旁,轻轻摇着她,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已过去……姐姐就在你身边……”
她真想忘了白石磬,然而这些伤实在是太深,早已刻进了骨髓,渗入了血脉。
他是她想忘却忘不了的,于是有他的存在的那些曾经,成了她难以抹灭的噩梦,犹若她双手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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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了通往大漠苍穹的那条幼时路,思守偕着妹妹,在宋境间辗转迁徒。
金人打来,宋人南移,她们也随众人漫无目的地定,只是,怎么都无法找到一处可以落下歇脚之所。
身上衣服破烂了,没线可缝补,不断鼓噪的肚子饿得都疼了,没东西可吃。她牵着妹妹的手走着,这样的日子即便很苦,只能以草根树皮充饥,但只要能乎平安安存活下去,不用担心害怕,身处何种逆境,她都甘之如饴。
娘给的容貌,让她们与宋人无异,于是她们佯装自己真是宋人,忘了漠民语言,融人大宋当中。然而,思守心里却总还有个希冀,盼爹哪天能回到宋境带走她们,回到那片蔚蓝晴空下,当旷远无拘的草原民族。
“好可怜啊!”
思守闻声抬头,是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
而后,她与妹妹吃了这面貌和善之人所施舍的馒头,之后一阵晕旋昏迷,待她醒来,已被卖给了人口贩子,她的天再度灰暗了……
就在她如俎上肉被人贩子推上奴隶台待价而沽时,某个人出现了。
“这两个女娃儿我一并买了。”有人拿出了大把银票,塞进人口贩子怀里,来到她们眼前。
思果儿挡在她身前,以为这人对她会有何不轨意图。然而她却惊觉,这名衣冠楚楚、伟岸俊朗的男子,那双眼,只盯着思果儿。
她见过那样的眸。瞿罗山庄里,水中倒影,她对白石磬就曾有过那种神情。
是初见第一眼,便难以自拔的,泥足深陷。
第九章
临安城延陵王府
宋朝兵制,枢密院、三衙、帅臣为最高军事统辖之所,其各有所掌但却互为牵制。那夜买了她们姐妹的人,就是枢密院中职权最高的知院——延陵冀。延陵冀既掌管当朝大权,又为皇族血脉,这么一个人,却爱上了她的妹妹思果。
她们随延陵冀入了延陵王府,洗去所有过往尘污,安安分分地待了下来。恍若置身梦中,过了好些平静安稳的日子。
然而,某日延陵冀却将她叫至跟前。当见着延陵冀神色黯然,妹妹思果脸色苍白地躺在延陵冀榻上,她的心又再度惊惶害怕起来。
“你们和瞿罗山庄究竟有何牵连?”不想拐弯抹角,延陵冀开门见山地质问。
听见阔别已久的名字,思守突地一震,脸色瞬时化为槁白。“瞿罗山庄……”那是她最不愿忆及的往事,延陵冀为何会知道这个名?
“思果中了翟罗山庄才有的魔陀花毒,若无法拿到解药,我不知她最后会变成怎么样。”延陵冀的眼中有着愤怒。
他想继续追问,但她没有能耐回答,仓皇离去。
几日后,延陵冀拿着封信前来,递予她。信里只简明扼要写了几字:吾妻叨扰良久,近日过府拜访,奉上解药,偕妻同归。
即便思守不说,延陵冀亦自有能耐联络上瞿罗山庄。
“你可以杀了我,让他带我的尸首回瞿罗山庄。”思守坚定着,不容动摇。她不想见他,因那痛太深太烈,当她再度回想,只是徒增痛苦。
然,延陵冀笑着。聪明如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思守先前的颠沛流离,是谁所致。“那个人害得你与思果儿这么惨,你想不想报复?”
对于延陵冀突出的言语,她愕然了。
“倘若要报复一个爱你的人,最好的方法不啻就是在他面前与别的男子成亲,抑或,当着他的面,死在他眼前。”延陵冀如今挚爱着思果,谁伤害思果,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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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府上下处处张灯结彩,薯字四处贴挂。府中上下穿得喜气洋洋,龙风烛高高燃着,充当唱礼宫的大婶以高亢的嗓音喊着:“一拜天地……”
大厅之内,是延陵冀与妹妹思果的身影。思守躲在帘后看着,唇角微微扬起。思果才刚睡醒,身为新嫁娘却一副愣愣的样子,让两个大婶压着拜天地。
今败,是延陵冀与妹妹的大婚之日。思果稍早上街闹了些事,让金人给打伤,伤势不重,却逢魔陀花毒发,当场吐了口血,结果整条街的人都当她受了重伤。延陵冀正好趁机向外宣称,他所爱的女子活不过今日,然而他将娶她为妻,生死相随。
延陵冀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事前故弄玄虚,四处散谣,说拜堂的新娘子是她这个姐姐。然而只有府里的人知晓,与延陵冀成亲的是妹妹。于是乎当白石磐由城外而来,所见所闻都将是她受金人所伤,命在旦夕的蜚语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