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分吧,未结婚的女人,偷偷享受着一段没结果的爱情。
那个周末后,她又叫他上来,她想念他想得很着急。
那天下午,她斜斜地躺在一张粉红色的贵妃椅上,她穿着忌廉色的麻质料子旗袍,外层的料子是通花的,是从法国运来的布料,穿在身上便有法国风味:矜贵,却又野性。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与他打招呼,一直都侧卧在贵妃椅上,拨弄着一把西班牙的折扇。
眼神有热炽的渴望,芬芳有如玫瑰。
她感受到一股。
她拍了拍腰前的位置,他便坐下来,与她坐在同一张椅之上。很亲密了。
她溜了溜眼珠,含笑,说:“今天……说什么才好?”
志成早有准备:“玫瑰的故事。”
她首肯,她批准。
志成便望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希腊神话中,天地初开之时,玫瑰是白色的,因为爱神Aphrodite赤足奔跑过玫瑰花田,足踝被刺伤了,血淌在玫瑰的花瓣上,玫瑰嗜了血,玫瑰才变成红色。”
他的眼睛锁着了她的,她离不开。她只好深深地吸一口气,心跳得很厉害。这个男人的眼神,如一团火。
要……败阵了。
她惧怕,是故只好动一动。她拍了扇子,又再溜了溜眼睛,故意自然地微笑,她问:“关于我的故事,有更动听的吗?”
她放松,他也跟着放松,他说:“白玫瑰是静默之神,把一朵白玫瑰插在身上,你告诉别人秘密,听秘密的人便不会把秘密传扬开去。”
她闪亮着眼睛,笑说:“秘密……”然后是一连串笑声。心中有了点共鸣,她说:“那么我要插一枝白玫瑰。”
志成却响应:“我们有秘密吗?”
他的眼神深邃又神秘,而且……诱惑。
她又惊恐了,眼神闪动不定。是的,那该是个怎样的秘密?他俩什么也没做过,会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没有啊没有啊……
然后,当她把目光安定下来,朝他的眼睛而看之后,真相又显得太过坦白了。那,就是一个秘密。
他的脸凑得那么近,他的眼神,是世上最深沉迷人的。而爱情,就如玫瑰制造出来的旋涡,在一层又一层花瓣中,把她卷进去。红色的、温柔的、美丽的、芳香的、甜美的、激烈的……而又哀伤的。
是不是,将要有一个吻?
她深呼吸,她想低低的叫喊。
然后,他的眼神下降了,下降得很慢很慢,如同随夜幕而降下的天使。时间,却只是下午的三时,她却已看不见日光。
不知怎算好,惟有合上眼。他的唇就落在她的唇上,是一种压力。原来,接吻就是这回事。
温暖地包围在一种缠绵之中。
然后,她想要更多。
然后,她就哀伤。
得到了这种感受,下一秒,她就伤心了。
还是那种很重很重的伤心,她的眼角凝住涌上心头的泪。
她的脸一侧,就月兑离了他的吻。强忍着,不要泪流下。
不敢望他,她垂下眼说:“千金小姐不会嫁给穷小子。”
顷刻,无人言语。
一句话,封锁了他与她。
她的头一直垂下,没有再抬起来。而他,望着她的侧脸,静默着。
他听见的是一道命令。
立刻就明白了。
他一直望着她,他站起来,离开了她,但仍然望着她。他没说再见,转头就走,他太明白了,这是一种必然的事。
他与她,只能如此。
他走了。当她知道他走了,她就哭出来。哭呀哭,饮泣,不作声。眼泪毁了妆容,毁了原本渴望做点坏事的心情。
原来不是如意算盘那样。要在婚姻之外要一段爱情,是力不从心的。
只开始了一点点,就已经很痛苦。
爱情的美,连带着那爱情的痛苦。
爱情,就是玫瑰。
她一直地哭,哭到满意了,饱满了才不哭。当脸孔肿起来之后,胃部也差不多哭得要反了。
她已决定,她与他到此为止。那一句说话,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一道命令。
是的,千金小姐与穷小子,都不合理。感叹是那么长长的一声,她失恋了。
而他,也一样啊,他用手掩着一张脸,垂下来,他很沮丧,男人因金钱而失掉爱情,男人很沮丧。
都说,自己是这阶层的人就是这阶层,他一直只在高攀。
他痛苦地摇着头。然后,反思的意欲来了。他一生人都在高攀。
斑攀着与那个人的友谊,高攀着一个女人的爱情。
统统都不配衬。
从来,他都卑微。
是彻头彻尾的下人。学问,改变不了;态度,也改变不了;努力,亦无补于事。
他是低贱的,用任何方法也攀不起。
很大很大的打击。命运,有着太多太多的主人,争相来压着他。
那摇头的姿势持续,而痛苦,也同样。
那夜,主人来了,他在他面前崩溃地哭起来,他没有说话,太伤心,就连倾诉也做不到。
男人的眼泪中,有那说不出口的一句:“就算我再似你,也不是你。”
无助、苦困、迫不得已。
主人没说话,脸上有一股令他陌生的严肃。他大惑不解,想问原因,但太伤心了,他最后只能继续伤心,没有心力去了解别的事。
伤心,是一个世界。封闭了的世界。
主人望着他哭,他就尽情地哭。主人的脸孔,真的很严肃很严肃。
就这样,志成与他深爱的小姐没见面一个月。
他治疗着失意的打击,而他的小姐则筹备着终身大事。高先生要往德国工作半年,他希望临行前与小姐订婚。她没异议,因此,便赶制订婚的服饰。
尝试了两个裁缝也不满意,她打算试第三个。虽然志成仍未替她造过旗袍,她依然觉得他会造得好。
也对自己说了,不要就不要,都没有可能要。才不要怕看见他。
不用怕不用怕。只是造旗袍。她好好地,一遍一遍说服自己。
她又请他来了,他一如从前,一叫就来。从来不拒绝她。
他想见她,也以为会相安无事。上一次,她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任何男人,也会知难而退。
见面之前,他们各有自己的解释。
这一次,她把一个工人留在附近,她想正正经经量身。
志成坐下来等,她由一间房步出来,表情冷冷,横眉一扫,就是大户小姐面对小裁缝时最平常的态度。她叫自己继续冷下去,这就对了。根本,由一开始就该如此,原本,是她常常主动找他来说话谈心,自作孽。
她看着他,没有与她打招呼,上一刻,她本在他跟前,然后一转身,下一刻便背着他。
她张开手,不发一言。
他替她量度肩膊的阔度,脖子的长度,然后是身长。
他问:“请问小姐的旗袍要求什么长度?”
她说:“一长一短,长的那件到足踝,短的贴近膝盖。”
他照着做,她感应到他的指头触碰到她膝盖背后的位置,她的小腿就有点发软,酥酥的软。
她害怕这反应,因此故意说:“手工好的话,婚宴上的旗袍也交由你造。”
他的心伤了,没有回话,继续他的工作。他的表情也是冷冷的。
他站起来,轻轻说:“小姐,请把双臂张开一点。”
她照做了。
他替她量了上围,软尺轻触她的胸脯,他有点紧张,记下了数字。
然后,他又替她量了腰围,她的腰很幼小。
最后是臀部,她有完美的数字。
本来,志成对于他的小姐心存一些愤慨,但在完成这些量度后,愤慨又不在了。量完了,他就要走,他发觉自己有点不舍得。
上一回,才吻过她。一切,就彷如隔世了吗?
究竟有没有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