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总是别过脸来,提高八度声线说Bye-bye。
Vince往往就在女圭女圭的懒音之中找到她那千分之一秒的依依不舍。
是喜欢我吗?抑或不是?Vince躺在床上,思索了千分之一秒。
但思绪一过后,他便决定不再去想。太多女人喜欢他了,女圭女圭没有什么特别令他留有印象的地方。
☆☆☆
牙医椅上继续进行性事,周末周日少不免在外头进行狩猎。
有一夜他喝得额外的兴奋,与新相识的女伴自disco走出来,两人抱着走在湾仔的街上。在接看吻看的一刻,给女圭女圭碰上了。
女圭女圭捧看夜宵的糖水,看见Vince和那个性感的女人,顿时显得结结巴巴。
Vince却是非常的惊喜,连忙空出右手臂,把女圭女圭也抱在怀里,左一个右一个。那并不是个好玩的夜,但女圭女圭还是勉为其难地躺在床上,像一个称职的员工,明知辛苦,明知老板“温笨”,也毫无怨言地完成。
女圭女圭离开那张大床,背看躺在上面的一男一女。
她走进浴室,如常地沐浴,同样是Vince惯用的Escape沐浴露,同样是那种轻淡清爽的气味,可是这次,她决定好好讨厌这支沐浴露。她把瓶身倒转,让粉蓝色的液体化成泡沫,在身体上流走。
她落下泪来。粉蓝色的泡沫中加了三滴眼泪。是的,不能够讨厌沐浴露的主人,也可以讨厌这支沐浴露吧!
由落泪渐变成嚎哭,女圭女圭哭得崩溃,在墙边蹲下来,蹲到墙角去。
头顶莲蓬头的水热烘烘的。Vince走进来,看见女圭女圭肿了的眼睛,还以为有什么意外,直至他也一同蹲下来,看见她汩汩的泪,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以为她不会动情,不会受伤,原来也是一样。
“傻女,你知道我是不能爱的。”他说。
她却轻轻摇头,苦笑道:“你怎么不能爱?”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说:“女人对我来说是怎么一回事你不会不清楚。”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手掌内,温柔地告诉他:“你疯狂地喜欢与女人,正如我疯狂地喜欢你一样。”
他怔了怔,为她这句话而讶异。做了二十多年人,从未如此感动过。
女圭女圭还加上一句:“所以,我与你是平等的,亦是非常相似啊!”
他凝视她的眼睛,然后轻轻地摇头,把毛巾盖在娇小的她身上。
已经一年了,还是首次产生爱护她的冲动。
他不能抗拒她刚才那句话。那样的无私,那样的无条件。
睡房内的女人已经走了。女圭女圭坐在床沿抹了抹身体,擦了擦头发,然后探身往床边拿回自己的衣服,逐一穿上。
到了把腰带也围上的时候,她向坐在身边的Vince笑了笑,然后说:“Bye-bye。”
她站起来,熟能生巧地背着他离开,心里默默记着他刚才替她披上毛巾的温馨,渴望着一次的例外。
“女圭女圭--”他叫住她。
她转身。
“今晚可否留下?”他问。
她垂下眼,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终于,Bye-bye不只是Bye-bye。
她走向他,温婉的细腻的。她知道,或许Vince只会感动一夜,明天又会再次变回冰冷无情,但她不会介意。等了这么久的东西,珍贵无比。
又或许他会从此感动一世哩!谁知道啊!埋在他怀里的小睑孔,兴奋到不得了。
而抱着小脸孔的那个大男人也在想,其实心灵上有爱也感觉不错,好不好就在今晚开始学习好好地爱一个人,然后戒掉与不同女人的习惯。
不知道哩。距离明天尚远……
第四章送你一個蘋果批
我很小的時候,已經有人告訴我,像我這樣的人,一生也不會有人喜歡。
那人好像是我的媽媽,又可能是我的同學,更可能是我的老師。
沒有人喜歡我。小息的時候,我會獨個兒站在操場旁邊喝維他女乃,看著其他小朋友跳橡筋繩、玩猜皇帝。在課室內的時候,我永遠獨自坐在最后一排,沒有人願意和我一起坐。
老師問書不會問我,只因我試過一次在她發問后站起來,整整三十分鐘沒有說話,狠狠地把她瞪個半死。
自此,大家都說我難教、古怪。
我不介意,我知道當我長大之后,自然會有人喜歡。
不會是媽媽,不會是爸爸,他們怪我不對他們微笑、不親他們。我沒有怪他們不好好對待我;事實上,我也沒有好好對待他們。
終有一天,會有一個願意對我好,而我又願意對他說話和微笑的人出現。
小時候的日子就在大家“黑口黑面”中度過。我不介意,但其他人卻十分介意。
然后我升上中學,學校設有家政課。我十分喜愛家政課。在家政課裡,我可以學煎蛋、沖女乃茶、焗曲奇餅、蒸鯇魚、炒飯……我終於找到一種可以叫我垂頭微笑的東西。
當我把火腿切絲的時候,我愉快微笑,加糖加醋的時候,我溫柔地笑,開爐爆薑蔥蒜蓉之時,我更會笑出聲來。家政室內的女孩子因著我的愉悅也齊聲笑了,而我從此成了家政班中的傳奇,被譽為天才廚師的接班人。
但我從不寄望自己成為天才廚師,也不希望可以享負盛名,亦沒想過要以烹飪賺錢,只是,我真的很喜歡烹飪的感覺。
請別叫我解釋,我不會知道為什麼我會願意在柴米油鹽之間微笑。
十四歲的我相信,原來快樂是沒有理由的。
后來,我依照烹飪書中的食譜,自行創作午餐飯盒,於是我的午餐往往是獨一無二的釀墨魚飯、酥炸軟殼蟹、酒釀丸子、冬筍燉蛋……等等非家常小菜。
同學和老師都因而把我留意起來,但是,依然是沒有人喜歡我。
只怪我不開口和他們說話。
為什麼要開口說話呢?口只是用來吃東西的嘛。
十六歲的時候,我開始研習西式甜品的製法。
都說,西式甜品是最考功夫的。我也有好勝的一面,我願意好好挑戰自己的能力。
參考食譜,我買了半打蘋果、一斤麵粉,創製我第一個蘋果批。
我把蘋果切絲,加上蜜糖,釀在模子內的麵粉皮中,繼而蓋上另一層薄薄的麵粉,在邊沿扭上花紋,放進燒紅的焗爐裡。
四十五分鐘后麵粉度呈金黃色,我的第一個蘋果批誕生了。
我看著金黃色的嬰兒,微笑了。
我切了一小塊,放進口裡。味道剛好,不太甜,批皮也夠香。
就那樣,我以錫紙包好餘下的蘋果批,捧著它乘纜車往山頂。我要到山頂公園。上次我把煮好的蜜汁排骨帶到山頂公園,很受野狗先生的歡迎。這次我要再接再厲,以甜品表示我對無人飼養的野狗先生的致意。
我把蘋果批放在大腿上,心情很好。
纜車向上爬,像一個吊頸的人給人用力地扯動頸上繩索一樣,只剩半條人命地往上移去。中途站上,扯繩索的人手一鬆,車便停下,有人從中途站步進纜車內,像是毫無選擇那樣,坐在我的身邊。
是個男孩子,比我大兩、三年,高度是五尺九寸左右,架一副銀框眼鏡,穿寬身棉質白恤衫,像“無印良品”的那種,加上米色帆布褲和棕色織皮Loafer鞋。
我望了望他,他又望了望我,他的目光由我的眼睛落到我大腿上的錫紙盤。
“很香。太香了。”他說。
“是蘋果批。”我告訴他。
“噢!”他滿眼的驚喜。“可否給我嘗一塊?”
我猶豫。“那是用來餵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