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上前行了个礼,照规矩,伸手除下了脸上的黑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巾下藏着的是无比俊秀的一张脸,眉宇间系着一抹清愁,清逸而忧悒。只是一张口,语气生硬,嗓音沙哑难听,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亥时,萧公子佯装已经就寝,私下协同月使夜探山庄,子时,两人方各自回房。其间,没有入阵。”简短精练,没有一句多余的赘言。
话落,十八行了个礼,看也不看旁边的慕容兰舟一眼,便无声无息地侍侯在侧。
好险!
只是平日素昧平生的人,为什么要替他遮掩?悄悄地收回落于十八面上的视线,不得不承认,十八有一张好看的脸孔。慕容兰舟重重地哼了一声,佯装气愤而握紧的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情势有些诡异。被唤做十八的人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救他,那么……难道是为了掩护某人?!掩护……那个人?!
这个好像深得岳西楼信赖的十八到底是谁?
这个人……
慕容兰舟习惯地把所有的思绪都隐于一张面无表情的皮相下,让旁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慕容罗衫与岳西楼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你们两人都下去吧。”冷冷地挥退了同样毕恭毕敬的慕容兰舟与十八。
待两人双双告退,“他们三人不能再留了,必须尽快除去!”慕容罗衫煞气立现,语气阴狠地命令,“还有,慕容兰舟这小子要是有什么异动,就给我下手除掉他!”
她一直在等这一刻——等着慕容兰舟的背叛,等着亲手把他碎尸万断!只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个间接害死了她母亲的女人的儿子!留他到现在,并不是她有爱护弟弟的心,而是因为她还没有玩腻饲养一只听话的宠物的游戏。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眼睛眯成了一条狠毒的细缝,岳西楼不负所望,成竹在胸地保证道:“请小姐放心,一切都在岳某的掌握之中,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有玉色无味的水风轻在,他们逃不掉的。
“那么……”煞气自眉宇间淡去,她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慕容罗衫巧笑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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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枯黄的叶,零落地撒满了小径,给深秋的景致添上了一笔萧瑟。
无风无雨的天气,太阳也是喜人的暖。
萧蝶楼白衣一袭,倦倦地倚在探入池水中的八角亭子的朱红梁柱上,幽潋的瞳清冷地越过远山,映入的是一片亘古的虚无,如无痕的水面般,什么也没有留下。
静静地相侍,默默地相守,花非离若有所思,一直有种错觉——这双眼似曾见过。只是难以确定,脑海中残留的影,究竟是雨里的,雾里的,风里的,还是雪里的。
太过于悠远的记忆,都无奈地染上了一层似真亦幻的朦胧,不是很真切。
是梦吧。
一场拂晓间短暂的梦。
梦中,一池白莲破水而出,一时间莲香四溢,有那么小小的一滴露珠,晶莹的,剔透的,不沾尘埃,轻柔地抚过清碧的叶,激起一个玲珑的水色小花,又很快湮去,于荡起的涟漪中,依稀窥见了水烟中的江南,弥散漫着雨的绮丽。
静看,涛声云灭,烟消云散,风生,风止,花开,花谢。如痴,如醉。
恍惚问,流光逝影。一夕,已是沧梅桑田,天上人间……
如果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么承认吧,最为真切的也只有眼前占据了自己所有视线的白色身影,以及淡然的回眸浅笑。
一刹,梦醒。
“非离……”
“是。公子。”那轻柔的“非离”二字,听来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如毒药一般,慢慢地腐蚀着她的内心从来没有软化过的一角。
“若每天都如此刻般,远离俗世纷争,该有多好。”萧蝶楼仿若无意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朦胧的厌倦。
真的能月兑身就好了。一人是鼎鼎有名的聚蝶楼的楼主,一人为旗下两使之一的月使,此等身份,想要躲开纷争,答案只有一个字——难。
太难!花非离真的想暗叹出声。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只是……”伸手拦截下一片落叶,细细地端详着叶面上的纵横的脉络,欲言又止地咽下已到嘴边的言辞,萧蝶楼侧身,嘴角温柔地微微扬起,“天气有点冷了。非离,你可以回房为我取一件白裘来吗?”
“是。请公子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去取。”压下蓦然涌起的疑惑,花非离略一踌躇,还是默默地转身步入了假山后的小径,身形顿隐。
风,乍起。池中,碧水起涟漪。
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几个起落,直奔萧蝶楼而来。
顺了顺被风撩乱的青丝,萧蝶楼低垂羽睫,不言不动。
电闪而至的人,在亭子外停下了脚步,没有卑鄙地于背后出剑偷袭,反而毕恭毕敬地单膝着地,行参见大礼。
“可有人发现你的行踪?”修长的手指,拢起了被风吹乱的发。
“没有。即使狡猾多疑如岳西楼也没有发现。”嗓音沙哑依旧,却冰冷不在。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没有掩饰的脸,竟然是十八!
“断鸿啊、断鸿,你明知道我最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为什么还赖在地上不起来?”话还未落,一股白烟如有生命般,顺着风向,快速地飘向被称为断鸿的人。
“属下!属下……”知道自己此举再次惹恼了主子,可是,作为一个称职的贴身护卫,长期养成的习惯,可不是说改就能改得掉的。断鸿迅捷地跳起身来,险险地避开了那缕可疑的淡色云烟,用宽大的袖子一挥,烟雾立散。看动作,已是熟练已极。
没有再多加刁难,萧蝶楼冷然一笑道:“我要的东西到手了吗?”
“不负所望,属下已经拿到了。”说着,断鸿从衣袖里模出一本好像账本一般的书册,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了上来。
萧蝶楼伸手接过,“我交代的事情呢?”
“一切都按您吩咐,办理妥当。”
“你先退下吧。”
应了声是,旋即展开身法,断鸿的气息从这个空间中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萧蝶楼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的书册。沉思中,隐隐听到身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虽然极轻,但,真的存在。
有人侵入到他的身后,但没有肃杀之气。
是敌,还是友?
仿佛无所知觉般,萧蝶楼只是用秀美的手指轻抚过书页。
“他,果然是你的手下。”一个声音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寂。
判断正确,身后之人始终没有出手。
“慕容兰舟。”萧蝶楼一开口便叫出对方的名字。该来的人还是来了,他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
“慕容兰舟见过萧公子。”
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一股熟悉感涌了上来,萧蝶楼微微眯起眼眸,“我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公子一定是认错人了。”慕容兰舟缄口否认。
“也许……”把身形与这双眼睛很像刚才那个嘴巴很硬的黑衣少年的想法抛到脑后,不想在无谓的问题上打转,萧蝶楼眼中精芒一闪即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慕容兰舟,慕容时强占花忆南之妻江影柔所生应有与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一名,名为——花非离。其姐花非离于十年前无故身染恶疾,最后不治而亡。当年,你五岁。”
至少,资料上是如此记载。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错误之处,那个天隐山庄的花非离的确已死,活着的只是聚蝶楼的月使花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