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愣愣地望着他,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安地眨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状,他颇感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犹为自己方才的失态震撼不已,但既然效果已经达到,也算不枉了。心头方自念转,就听见某个快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杜审言,我发现每次你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真的有点不习惯呢!”随心仿如发现新大陆般兴奋,“你以后叫我‘随心’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不过,我好像也都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呢。你喜欢别人怎么叫你啊?”
她该死的根本没有听进去!面对身旁这个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小女人,挫败感前所未有地侵袭着向来引以为傲的自信。他终于体认到一个事实——
“你根本就不怕我是吗?”静静地垂下眼睑,沉郁的声音下掩盖的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倏然睁大的明眸昭示着明明白白的不解,“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何况,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好好与人相处,多交些朋友,对吧?”一派完全了解他苦心的模样。
她天杀的竟然听进去了?!但……慢着,谁跟她是朋友了?鬼才是为了她好!她凭什么一副自以为了解他的样子胡乱篡改他的话意?!他明明只是不想让欣彤的一片冰心付诸东流,所以才会开口警告她,她见鬼的想到哪儿去了?!
再也忍无可忍,胸口压抑已久的火山叫嚣着要喷发,阴鸷地抬眼就要发作,却毫无预兆地落入一双明净信赖的清泓。霎时,所有的怒气都如烈阳下的积雪般迅急消融,不复存在了。
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是谁?是谁的眼睛在凝望着他?是你吗?是你吗?
好一会儿杜审言才惊醒过来,胸中翻搅着苦涩的汁液。呵,真傻呵,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不甘心地妄想着啊。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痛,又有那么多的依恋呢?心,又开始发疼了。
这样的伤痛,这样的依恋,一定又是为了欣彤吧!随心恍恍惚惚地想着。那她……还有没有希望呢?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心上除了疼以外,又添了几许郁闷。唉,不管了,谁要原随心就是爱上了杜审言呢?无论如何她都会全力争取的。
打点起精神,发现杜审言还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继续寻求答案:“杜审言,你说呀,你喜欢别人怎么叫你?”
懒懒抬眸扫了原随心一眼,此时的杜审言甚至提不起力气对这种无聊问题表示嘲笑或嗤之以鼻,只冷淡抛下一句:“就和之前一样。”
“啊,还是叫你杜审言吗?你……”
“现在好像已经是第六个节目了。”云淡风轻的声音凉凉响起,其中似乎还包藏着恶意的微笑。
“啊?!”乍闻此言的随心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句中所揭示的重点,也可以说她根本还没有适应这种话题间的骤然转换。然而,当她终于领会出其中的含义后——
“啊——你是说现在已经是第六个了?!那我不是马上就要准备上场了吗?”随心满脸慌乱,同时又有满心的歉疚,“真是不好意思啊,本来是请你来看演出的,结果却一直拉着你讲话,害你没能好好看节目。”
“没关系。”杜审言一派的宽宏大量,毫不介怀,“不是还有一个节目才轮到你吗?不用着急。”嗯,这种掌控话题主导权的滋味真好。
“可是演出人员要提前一个节目到后台准备,也就是说这个节目一完我就得上去了。”随心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怎么办?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台演出,我好紧张啊。”
“不用紧张,没什么的。”随口说着事不关己的安慰辞令,杜审言求之不得她快快走人,还他清净。
“谢谢你。”万分诚挚的语气,配上恳切的眼神,险些让他招架不住,“我现在觉得好多了。”随心由衷地说着。
嗄?!有这么大的效力吗?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啊,”她抬眼望了望台上正在谢幕的同事,声音中有着一丝不太明显的颤抖,“我该到后台去准备了。”
“好好跳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他讨厌自己的耳尖,为什么听得出她话中的颤抖呢?而且该死的心有不忍,然后鼓励的话就这么月兑口而出了。他充哪门子的好心?
“好。”僵直的身躯瞬间放松了不少,清丽的面容上重又绽放的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下看来仿若一朵幽幽盛开于静夜中的清莲,似有千言万语的明眸深深凝视了杜审言一眼,随即像只蝴蝶般轻盈地飞了开去。
第七个节目是相声,看得出来段子纯属业余水准,但可能是因为取材自身边的真实笑料,是故台下的人笑倒了一片,惟有杜审言视而不见地呆坐一隅,完全没有笑闹的心情。
本以为身旁没有了她有助于自己回复那个理智的他,可偏偏担忧的情绪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不想关心,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为后台的小女人牵牵念念。她——一个人在后台,害不害怕?
他不知道相声是什么时候讲完的,也没有听见阳光的报幕声,直到那曲优美婉转、无比熟悉的乐声如月光般清清凉凉地流泻开来,他才如中雷击似的惊觉过来。
《梁祝》?!她选的曲子竟然是《梁祝》!杜审言不能置信地瞪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柔美身影。那似曾相识的举手投足,那依稀见过的身形舞姿,处处可见欣彤的影子。
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你吗,欣彤?是你归来的魂魄在冥冥中主导着这一切吗?你想告诉我什么?杜审言痴痴地浑然忘却身外的一切,几近贪婪地注视着那衣袂飘飘直欲飞去的翩翩伊人,心却在痛楚地低语。在乐声舞影里,他完完全全地迷失了,再也无法思考。
直到一曲终了,清舞既罢,台下掌声雷动,杜审言仍处于失神状态中,甚至台上的主角已奔回原位,端坐于他身旁观察了他大半天他都没有察觉。
“嘿,”一只纤手在距杜审言脸庞十厘米处用力挥动,“回神了,回神了!”
他一动不动。
呀,效果似乎不大。没关系,再接再厉,“杜、审、言!”近距离的魔音穿脑很明显已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嘿嘿,效果立现。
杜审言闻声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极缓慢地极缓慢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随心。
“嘿嘿,”随心被那双不见丝毫情绪起伏的黑眸盯得有些胆战心惊,只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不起哦,因为我看你半天没反应,一时情急,所以就……你别生气呀!”
三言两语认罪完毕,随心旋即换上一脸盼望得到主人赏赐的小狈式表情,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主人”,“怎么样?我刚才跳得好不好?”
杜审言恍若未闻,沉默地注视了随心半晌,方始突兀地说道:“我要走了。”
嗄?!“可是……晚会还没结束啊!”
“我走了。”化语言为行动,不给随心再次开口的机会,杜审言毫不停顿地大步而去,仓促得连再见都没有说。
他到底怎么了?随心满脑子都是问号,只能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入口处。
第四章
星期二。
延续了周一的忙碌,《都市心情》杂志社一整天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在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时,每个人在疲惫之余,都充满了对下班的憧憬,随心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一个人的出现却生生把她的憧憬变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噩梦,这个人——就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