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你些糕点,你先在这里吃着,等一会殿下回来,不晓得是否还要问你话。”
他将果盘递到她面前,上面有杏花味、凤梨味、桂花味,琳琅满目,精致喜人,都是殿下爱吃的口味,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桃花口味?她皱了皱眉头,哈着脸望向尚隽大人,“有没有桃花味的,我想吃桃花味的。”
尚隽怪异地瞅了她一眼。
“小丫头,有打赏给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不吃就算了,他将果盘往桌子上一撂,三年多没吃的御膳糕点就此离她远去……
臭尚隽,臭尚隽!她在心里哇哇大叫,扑腾打滚。
人小被人欺。
那天从昌德殿里出来,回宋姐姐那里聆听训话的时候,就见几位内人姐姐吵翻了天,差点把亭子的顶都给掀了。
仔细一听,嘿,还跟她有关。
于是她就蹲在地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戏。
“你们都知道,做宫女想要离开王宫,除非年老体衰,疾病缠身,再不就是服侍的主子病逝,守丧三年后方可归家,归家后也还是不能婚嫁。我们宫女,是不可能像寻常百姓般,为人贤妻良母、伺候公婆,是注定要孤老一辈子的。想哪,我五岁入宫,十二岁参加内人试,到现在都十八岁了,还是个内人。都说内人都是王上的女人,可是我连王上一面都没有见过。”
原来内人是王上的女人。桃花眼用力地眯了眯。
这么说来……那人的女人……她掰着十根手指,再用上十根脚趾来回数几遍都数不完……
“所以这差事应该给我。”
“怎么能给你?”另一个姐姐有意见,哀兵政策对她才不管用哩,“你五岁入宫,但我们当中谁不是小小年纪就被家里送进宫里呢?你是内人,我们也是内人,这辈子的指望就是通过尚宫考试。但即使是真的当上了尚宫,又有几个能跟王上说上一句话呢?”
“今天这荣恩叫夏芒那贱丫头给沾光了去,再等到谁又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喂喂,她有意见哦。她正举手要发言,一个姐姐的大嗓门又把她到嘴边的话给吓吞回肚子里去了。
“夏芒就是有些小心思,宋碧你叫那丫头给骗了去。你想啊,书房原来可是你管辖的,这恩宠也该你得的,你却好心照顾她,粗活累活替她做,现在好了,人家爬到你头上去了。”
她哪有爬到宋姐姐的头上去,她不是还乖乖地蹲在地上朝上如此纯真地瞅着她们吗?
宋碧面露犹疑,“其实这藏书房也就尚隽大人偶尔来拿书,什么时候见王上来过?”
就是,她也不想看见那人的啊。
那人笑眸如春泓,看久了是会把人看出四肢发软,头昏脑涨,一日不见精神萎靡等等不良症状。所以,她跟这些姐姐们也算有缘,出声提点一下,免得她们以后一脚踩进万丈深渊,深陷在那人的温柔之中而不能自拔啊,“其实王上他不是……”
“傻宋碧,你怎么还在替她说话呢?”
“宋碧姐姐就是太心软。”
“就是啊,等那死丫头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才行!”
小小的声音又被一阵抗议浪潮给淹没,里面的姐姐们正如火如荼地商议着大事,譬如该如何捉弄排挤那个叫夏芒的小爆女。
这九重宫殿里积累了几千年的深宫幽怨形成一团巨大的黑雾,慢慢地朝屋子凝聚,这些宫女的脸上溢满了嫉妒猜忌的恶气,指手划脚间都是恶毒的心机和手段。即便脸上挂着笑容,也是虚伪至极,两面三刀。
于是,去藏书房的活儿自然被几位姐姐给无条件地盘剥走了,宋姐姐给了她一把扫帚,把她打发去园里扫落叶。
她感激地看了宋姐姐一眼,比起那几位姐姐浑然想置她于死地,让她去扫落叶实在是从轻发落了。
她背过身去,双手搁在身后,悠闲地行至园内。
她们的嫉妒是为了那高坐在九重宫殿之上的皇帝,那穿着龙袍,前胸后背都绣着五爪金龙的男人,那可以只手喝令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一个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却要为之付出一生青春的男人,她们的嫉妒实在太寂寞了。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她缓缓清吟,夏芒小爆女那张朴素的脸上隐隐有几分超凡月兑俗之色。
见一株小桃木枯萎地倒在路边,恐怕是昌德殿大肆屠木时,不意间掉落在地的。她目光微沉,带着痛惜将它轻轻抱起,搂在怀里。
这九重宫殿里,连一株无辜的桃木都容不下吗?
柔荑拂过桃木,那桃木的萎靡之色顿无,新枝绿叶如藤蔓般长了出来,树根微微一颤,便一头往地上扎了去。
清风徐来,桃枝上开出几朵娇女敕的桃花,迎着风喜洋洋地摆动着。
“这桃花总是不败也不好。”身后有人叹息。
她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道:“是花总会落化作春泥,怎么可能不败。”柔顺的眉目间流露怜惜,素手采撷一朵桃花,捧在手心,轻轻一吹,散落了无数的花瓣,悄然埋进这荒芜的野地里,生根发芽,长叶开花,“可是看它们开得这么美,又忍不住舍不得。我是执迷不悟吗?朱伊蓉。”
漫天的桃花舞姿翻飞,妖风乱作,而她眯着凤眸轻轻问,似有喑哑锦瑟低鸣,凄冷独奏,看呆了来人。
第3章(1)
她不是鬼,但也不是人,更不是神,所以现在,她的立场很尴尬。
眼前的凶兽似乎也很困惑,大爪子搁在她的心口,一道幽暗的绿光闪了闪,“你是神?”
“呃,不是。”哪有她这么弱鸡的神。
“那就是鬼?”她身上的确有死气,但眉心皓然清正,却是一番凛凛仙气。它也吃过不少的天兵天将,个个皆如她一般,自然分得清。
“也不算。”呜呜,阎罗都不要她。
“人?”
“我连肉身都没有,还能算是人吗?”什么眼神?
饕餮眯了眯眼,一时犹疑,拿不定主意是要吃了她还是先跟猎物好好探讨一下她的身份。毕竟它饕餮除了永远吃不饱以外,也是有很强的求知欲的。
“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它倾身向她,口中的恶气扑面而来,一股臭味熏得夏芒小脸都皱成一团。
“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她被那两只大爪子给死死地压在地上,饕餮那舌头贪婪地撩过她的柔颊,因那份美味而咂咂嘴。
好……臭……
呜呜呜,坏蛋朱伊蓉,老是要她做这种差事……
“这里有很强的灵气,吸引了无数的小表蜂拥而来吃食。”而它是来吃小表的,抬起一只巨爪往前方指去,“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变成了一片荒芜废墟吗?”
她她,她怎么会知道?那只巨爪坚定而笔直地指着那片杂草丛生、枯枝横生、乱石堆砌浑然如乱葬岗的荒芜边野,丑恶的巨颜上抹着茫然神情,害她想忽视都没办法,“也许……也许是干旱?大火?瘟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被吃掉啊。
“以前这里是一块很祥和的宝地,天地浩大,四季如春,村民安居乐业,外商络绎不绝,大街小巷繁华喧闹。”那只凶兽如吊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惋惜,“我记得,还有满天飞舞的粉色花雾,常年不败,芳香四溢。为什么都不见了呢?”
“因为有孤魂野鬼盘踞,扼杀了这里的宝气?”突然之间,她也有点好奇了。
凶兽摇了摇头,“是这里的仙气泯灭,不知从哪里卷来一股煞气之后,恶鬼们才得以在此肆虐横行。”以它身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在许多年前也只敢遥遥地企望着这里的美景,而不能靠近雷池一步,“三年了,我活了千万年,却独独记得这三年……为什么呢?”它甚至连自己的年岁都无法记起来了,“穷奇说,是我想念那桃花味,因为一直都看得到,吃不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它俯身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有那种味道。”黄绿色的唾沫溅到她身上,换作一般的野鬼早就被腐蚀成一摊肉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