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夏侯猛已一跃而起,不太耐烦的说:“嘀嘀咕咕又没头没尾,谁晓得你在啰唆些什么,上黑山是四月的事,现在都要八月了,人没冲锋陷阵,筋骨都快发酸生锈,走吧,准备一下,我想打猎去。”
“少爷,你刚刚不是在思念刁小姐?”
“她才刚走,我干嘛想她?”夏侯猛觉得莫名其妙的瞪住李章看。
“我以为……我以为你刚刚神情恍惚,是因为思念她的关系,还以为……以为你这些年的‘古井无波’,是因为在等她长大的缘故,如今她已二十,你已三十,刚刚好——”
“我的老天爷,你想到哪里去了?”夏侯猛总算搞清楚他刚刚那番嘟哝的意思,不禁失笑道:“越来越放不开,光会在儿女私情的事上打转,我看你是过得太幸褔美满了,才会如此唠叨。走吧,残夏将尽,又到开始适合狩猎的日子,今天就暂且充做热身。”
夏侯猛一边往后头的兵器室走去,心底一边不由自主的浮现李章口中那位“刁小姐”的身影。
虽然自己一年至少会回乡一次,她也总会另外找时间过来许县探望他,但每次见到她,都依然会有惊艳之感;母亲临终之前,不也叮嘱他要与她好好的相处,要照顾她、爱护她,一生一世都不分不——。
“镇潭将军!”
突如其来的叫唤不但让他们主仆两人同时煞住脚步,也打散了夏侯猛还来不及凝聚成形的一个意念。
“长史,”夏侯猛有些讶异的迎道:“怎么大驾光临,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好让猛至府前迎接?”
一直跟在曹操身边的长史卢彪边答礼边辞道:“将军客气了,曹公临时有事要将军过府一叙。”“哦?那我们这就走吧,”一听是曹操有事召唤,夏侯猛自无耽搁的道理,马上反身向外走去,并且嘱咐李章备马,再问卢长史。“究竟有何急事?”
“将军知道袁绍的次子袁熙和么儿袁尚在长兄袁谭死前,便已逃往辽西,依附辽西乌桓的单于蹋顿吧。”
“知道。”
“那个蹋顿非但收留了袁熙两兄弟,如今还伙同了辽东的乌桓单于苏仆延和右北平的乌桓单于乌延,率部众进入长城,大肆骚扰,将校尉鲜于辅围困在犷平。”
“真有此事?”乌桓属于东胡种,在秦汉之际曾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征服,从那时开始,乌桓就不再有过统一的组织,却也没有从此瓦解,反而随着朝政的修与不修,时而恭顺,时而叛乱,到灵帝即位之时,乌桓的力量已经足以威胁沿边各郡的安全了,因此当初袁熙与袁尚两人会跑到柳城去投奔蹋顿,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千真万确,”卢彪一阵冷笑道:“乌桓族未免也太小看我们汉人了,以为如今天下崩裂,曹公使会任他们胡作非为吗?”
“曹公打算北征?”“那个人”据查不就在东北方吗?夏侯猛的声调不禁跟着高亢起来。
但卢彪显然不知道夏侯猛难得激动的真正缘由,随即自以为是的问道:“将军想再扬一次威?”
“不,”夏侯猛意识到自己的激昂,赶紧笑应:“是想再为曹公效一次劳。”
“说得好!难怪曹公一有意讨伐乌桓,立刻想到将军。”
这回夏侯猛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出声,却在心底低语:母亲,猛儿就快能够为您完成遗命了。
※※※
“啊,飘雪了,”迎桐对着走进自成一格、专属她一人所居“一池三山”园的忠心侍卫王明说:“很美,是不?”
“美的是你啊,小姐。”赞过以后,王明却落下泪来。
“唉呀,王明,如果来参加比武招亲的人不多,说不定今天胜负结果一出,我便得出阁,那就是大喜了,你怎么反而伤起心来了?”
“我是见你穿戴得如此华丽,当真不愧为我们东北第一美女,可惜太守他……
他和夫人却都无缘得见,想来就让人忍不住鼻酸,我……”王明越说越不忍,为免进一步失态,甚至号泣,索性噤声。
看到老仆如此,迎桐何尝不也鼻酸眼热,毕竟距离父亲在十一月末过世至今,才过“三七”,若非情况特殊、战事紧急,又有哪一个为人子女者,会愿意在服丧期间,便换上粉蓝色的大袖衣,再梳起迎春髻,将“比武招亲”的牌号高高挂起,还以自己做为悬赏的奖品?
但不如此,凭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怎么守得住案亲留下来的元菟郡呢?
“小姐,你真的要这么做?”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提供我做考量?”
“太守生前把我们元菟郡城建造修筑得十分坚固,城墙之外有土堑;土堑之外,又有土堑,总共有七重土堑,而且城墙本身就有六、七丈高,我就不相信咱们守不住。”
“要守当然能守,至少守得住一段日子,但采取‘绝对守势’终非良策,你没看曹操在短短两个半月间,就把辽东、辽西和右北平三都的乌桓都赶回长城以外去了吗?面对他,光采守势绝对不够。”
“但他主要的目的,不过是在解犷平之围,兼驱离骚扰我汉族的乌桓,现在目的已达,应该就会退回许县去了。”
“你其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迎桐摇摇头说:“你知道南阳人何颙第一次会见曹操时,就曾经颇为感叹地说:‘汉室正濒临灭亡,安定天下者,此人也。’而当时曹操不过才十五岁吗?
包遑论后来许子将所给予他的那句天下尽知的评论了。”
“小姐说的是曹贼常引以自豪的那句:‘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正是,而他后来一连串的表现,也果然完全不辜负这句评论。王明,你认为像他这样的人,会满足于仅仅把乌桓赶出长城外吗?毕竟袁绍两个儿子目前仍与蹋顿在一起,曹操岂是那种斩草不除根的人?”
“可是我认为无论如何,他应该都还不至于在尚未剿除干净袁家势力之前,就打我东北诸郡的主意。”
“话是不错,暂时不可能,但若有朝一日,他收拾了袁家兄弟以后呢?你可以说我是杞人忧天,但我却宁可先发制人,做足准备,也不愿意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万一曹操哪天率兵来攻城,而我们却一无所备,不堪一击,那该怎么办?”
身为桑忠生前总校尉的王明想了一想,终因无法反驳桑迎桐的阐论,而重重叹了口气道:“如果三位少爷没有跟着夫人回河内郡去就好了,再怎么说,也不该留你一个人下来,虽然你不是她亲——”
王明猛然住口,但迅速瞥向迎桐的仓皇眼神,却意外迎上了她平静的神情。
“即使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在临行之前,她仍三番两次坚邀我一起返回河内郡,王明,母亲她并没有弃我于不顾的意思。”
“你都知道?!”
迎桐点了点头。“这是父亲在临终前告诉我的事情之一。”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过往所有的混沌霎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她终究违反了父亲的部分遗嘱。
“迎桐,答应爹,一待城破,不,”重病在床的桑忠无力的摇了摇头说:
“不要等到城破,真要等到曹贼攻来,恐怕一切就都会来不及了,何况你又长得这么明艳照人,难保那老婬贼不会骤起歹念;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由你任性,直留你到二十二岁,尚未许配给人,早几年将你嫁出去,即使是平名布衣,也能图个平安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