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罪羔羊?为谁代罪?”
她转身站定,盯住载皓,用着甚至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坚决口吻,以著“豁出去”的气势道:“为那只知钳制高压、顽固骄奢、一意孤行、无知跋扈的慈禧老妇代罪。”
“你;”载皓震惊而起,但她却不挪不动,脸部表情亦无任何变化,毫无所惧。
“公子刚才不是才说愿闻其详吗?我这亦不过是在实话实说而已,况且这种心声人人皆有,只不过平常没几个人愿将之宣诸于口罢了。”
载皓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不明白平常自己最赖以为傲的冷静个性,今夜为何会频频失控,不禁讪笑的回座。“是我不对,姑娘请维纹说。”
她突然投给他一朵略带嘲弄意味的灿笑道:“谢公子。”
载皓自觉无言以对,只能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单就庚子之乱而论,起源虽为义和团焚杀京津教民与外人,但若非慈禧一意姑息,甚至召见赏银,慰勉有加,朝中大臣又何至于纷纷设坛于邸中,晨夕虔拜,让本来只为少数别具居心的领导人,再伙合一批地痞流氓而成的义和团,于短短数年内便纠集了无数来自农村的质朴人民,个个以为挥动大刀,就可救国救民,等一般愚民争相附和,其声势便益发炽热,难以收拾了。”
“他们信奉的神还真多,举凡“封柙榜”与“酉游记”里的人物,什么姜太公、诸葛亮、赵云、唐三奘、孙悟空、梨山老母、梅山七弟兄、九天猎女等,一般愚民无不崇敬,我还听过他们的咒语,什么“快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大门动,一指地门开,要学武艺,请仙师来。”,什么“北方洞门开,请出。铁佛来,铁佛坐在铁莲台,铁盔铁甲铁壁寨,闭往炮火不能来。”至于红布罩头,胸前挂八卦兜肚的打扮,就更加荒唐可笑了。”
有关义和团拳民的打扮和作为,载皓是均曾亲眼目睹的,所以知道她描述的皆是实情,但对于她了解之深,仍不免微觉诧异。
“我是女子,所以义和团成员中最令我觉得反感的,便是初由老寡妇聚集少女数十人设坛授法,谓四十九天术成之后,便能凭煽扇登高以轰云端的“红灯照”,那些十几岁的少女皆着红衣裤,左手持红灯,右手拿红中或红扇,全听命于原名为黑儿的妓女,也就是所谓的“黄莲圣母”,后来甚至还有青年寡妇所组成的“青灯照”及乞丐参加的“沙锅照”。”
她说到这里,面容已带哀戚,叹了口气又甩了甩头。“其实他们原本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其行可鄙,但其情可悯,在我看来,他们虽可怜,却不可恨,可恨的是当今颟顸无能犹不思改进的朝廷。”
“姑娘对时事既然如此明了,那应该也知道皇上已于去年底在西安颁谕变法,以求切实整顿政事,以期国家渐致富强,并通令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及各省督抚就现在情势,参酌中西政治,在两个月内各举所知,各抒所见;所以说朝廷并非不想求变图强啊。”
“是吗?那么孙文于七年前上书李鸿章的救国四大原则,为何得不到任何反应?”她马上回头逼问载皓,“康有为变法又为何只落了个百日维新,乃至戊戌政变的下场?我想谭嗣同先生所言不差,中国要与昌,必得流血,而孙文所创的兴中会,正是山一群不怕流血的仁人志士所组成的;”她缓过一口气来,更加冷静的说:“如何?这和公子以为的“不忠不义之徒”和“乱党”,恐怕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吧?”
载皓并没有马上开口回应,只是盯住她看了半晌,发现在短短一段时辰的相处中,这名女子已带给他大多大多的震撼与惊奇。
“这算是回应我方才询问的答案吗?韦龙那位未来的女婿的确和乱党有所牵扯。”
“我这样说了吗?好像没有阤?公子千万不要胡乱联想;”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现淘气神色,指着我皓笑问:“你真的被我唬住了,对不对?”
“我?唬住了?”载皓那一时不明所以,愣头愣脑的样子,让她更是笑弯了腰。
“哎唷,不成了,不能再笑了啦,”她一手捂着肚子,硬撑着说:“请恕我有欠礼数,但也该怪公子方才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我怎么忍也忍不住。”
载皓有些尴尬的摆摆手道:“无妨,只请姑娘行行好,快把谜语解开,我这个人啊,生平最怕的,便是打哑谜。”
好不容易她终于止住了笑说:“是这样子的,刚才公子一定被我那头头是道的长篇大论给唬住了吧?以为我是多有见地、多有胆识的女子。”
“见地嘛,我不敢说,因为我俩对国事的看法究竟还有些不同,褒了你,不就贬了我自己了吗?不过姑娘勇于抒发宏论,的确堪称胆识过人。”
她面带微笑,再一次向载皓垂首行礼道:“公子与我们家小姐素昧平生,却已连续称赞过她两回,我在这儿一并代她谢过。”
“你家小姐?称赞她……”载皓脑中灵光一闪,随即问说:“你的意思是“公子猜到了?”她拟摊手道:“没错,方才我讲的那-些啊,全是我家小姐平日陆陆续续说给我听的事,我只不过把它们全部串连起来而已。”
“好一个思想前进的小姐,也好一个心思巧密的侍女。”
“我家小姐--”墙外传来的打更声让她蓦然一愣为道:“什么;都三更了?我竟跟你聊了这么久,不成,不成,我得快点回房去才是。”
载皓见她匆匆忙忙收拾笔墨砚台的样子,不禁生起一股强烈的失洛感,刹那间心中涨满了一大堆的问题,偏偏又因不知从何问起,全部梗在喉中,而怀抱着所有器具物品的她,眼看着就要奔上池上的曲廊了。
“姑娘;”
“公子;”未料在他冲口而出之际,她也猛然打住脚步,回头叫道,再跑了过来,把已经折上的扇子塞进他的手中。“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这份不成敬意的礼物吧。”
载皓望着手中的扇子,思绪似乎更加紊乱了。“这……这不是你家小姐的画作妈?你怎么可以擅做决定的把它送给我。”
“小姐这类东西多的是,兴致来时,天天都画上一、两幅不止哩,少一把扇子不算什么的啦,说不定她连问都不会问起,就算她明儿个问起好了,我也可以谎称因被风吹落池中湿糊,早被我给扔了。”
明知这样不对,但载皓却己身不由己的揖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来了,留个纪念。”
本已欣然转身的她,闻言却又半侧过身来问:“纪念什么?”
迎上那对灵动光彩的眸子,载皓由衷的说:“纪念今晚的良辰美景,以及红粉佳人。”
她脸庞微红,双眼似乎更亮了,但在无言对视一阵之后,终究转身飘然离去,让怅然独立的载皓不禁发出一声悠悠长叹。
第二章
扁绪二十八年立秋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贺邑尘凑巧书到最后一笔,这时索性收势把笔架好,然后应声说:“宝善,我在里间书室。”
“又在书室里了,你不是才说今天不画画的吗?”身形娇小的宝善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道:“老爷说今日立秋,大伙儿照例都该休息一天,什么事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