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狂乱的眼神和不知为何的轻喃,他担心刚刚说得太过分,太伤人了。毕竟她是个初识情滋味的女孩子,再怎么活泼,心到底也柔软纤细敏感。他会伤她太深吗?他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不要去搂住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是自己在胡说八道。这样一来,他不知是否还能再继续伪装冷酷。他还是不能带她走。他不要前功尽弃。
可是在看到她不住后退绊倒门槛往下跌倒时,所有的自制都崩溃了。他一个箭步奔上,唯恐不够快,让她有丝毫的碰伤。
他搂住她时,遭遇到最激烈的反抗。绿儿大叫大嚷:"你别过来。你是个坏人。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放开我!"她突然放声大哭:"先生,先生,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殷仲思紧紧抱住她:"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绿儿神思涣散,一会儿怕他,一会儿又抱住他痛哭,要他救她,死不肯放手。闹了一会儿,终于支持不住,解月兑似的晕了过去。
殷仲思抱她回她自己的房间,放置到床上,握紧她的手,凝视着她,久久无言。
绿儿脸上泪痕宛然,一向爱笑爱闹的脸庞上,如今却眉头紧蹙。
殷仲思额头抵在她手上,絮絮叨叨诉说着种种无奈。"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可是我无法再这样过下去。我的心不允许,你明白吗?"他突然哭泣:"我也要人来救我,告诉我要如何摆月兑这一切苦恼。我也要,我也要!"他仿佛回到母亲新丧的孩提时代,不知道小小的他要如何面对这个冷酷陌生的世界,要如何生存下去,只想跟着母亲一起去,永远躲在她可靠温暖的怀里。
"你会笑一个哭泣的男人吗?"他低声轻问,"你会喜欢一个自卑、自己也无所适从的男人吗?"他再问。缓缓起身,俯向她,用最虔诚的心吻住她的唇,借以洗刷他刚才不真心的谎话。
他多留恋和她这样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甜蜜呀。可是内心的自卑和自傲混杂在一起,变成一股强烈的不甘心;强烈的想挣月兑命运不公的决心不肯放过他。而他也不能不意识到彼此的差距和不适合。
一个人要说别人容易。要说服自己却困难。
如果注定他们今生无缘,就让他暂且欺骗麻痹一下他自己,假装她是他的。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湿湿的泪流进他嘴里,带来咸咸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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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太元八年。五月,桓冲率十万人攻襄阳;又遣将攻蜀拔数城,至培城。
桓冲见旌旗招展,军威大盛,不禁捻须微笑,心里得意。
守卫的士卒来报,说是谢玄将军之北府军录事参军投书求见。桓冲笑道:"来得好快。不知那厢战况如何。"马上召见。前秦苻坚与慕容垂等相议功晋,戎卒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号称九十万大军,东西万里,分道进兵。桓冲,谢石,谢玄等分头迎上,两军互通消息。桓冲心里一直在想和谢家一较高下。
投书人被军士引入,桓冲见了,不禁一怔,月兑口道:"是你?"来人竟是昔日他府里的教书先生殷仲思。
殷仲思微微笑道:"大人您好。"递上谢玄的书信。桓冲接过信,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略述战情,大家做到心里有数。桓冲把信收起,看了看他,道:"许久未见。"
殷仲思道:"是。"
"有四年了罢?"
殷仲思黯然:"是。"一晃竟是四年,实在是好久了。
"一切都好么?"
殷仲思微笑道:"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
桓冲笑道:"你说话倒还是老样子。这几年随谢玄辗转奔波,很辛苦罢?"
"也还好。"
"不过几年军旅生涯的历练,你倒是成熟多了。"他身形更高更魁,几年前看起来还有些孩子气,这会儿脸上颇有风尘色,英武豪迈,是个十足的男人了。
"你,娶妻了么?"照理不该问,瞧他脸上神色,只怕也是想起了四年前求婚被拒那一幕。
殷仲思片刻间已平复,脸上无异色,淡然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府上众人都好吗?"
"还是老样子。对了,一年前阿蛎成了亲。这小子老是长不大,让我头痛至极。"
绿儿呢?绿儿怎样?殷仲思急欲知道。忽而又苦笑:知道了又怎样?此生无缘,再想念又有何用?她今年也该十八岁了罢。也许早把他忘了,也许已是一两个小孩儿的娘。想着她生的儿女和她一样吵闹顽皮,让她头大不已,频频哀叹,不禁微笑。随后又叹自己痴心。想这些做什么?没来由自寻烦恼。是以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问。
桓冲叹口气,笑道:"你今日做书邮,实是不肖乃祖,你知道吗?"
殷仲思其实于自家的事所知不多,他父母在世时,一来他还小,二来他们自己愁苦万端,哪里有心思和他说这些闲情轶事。"我不知道。孙不如祖,家门不兴。"
"不会呀。你今日已为自己谋得了出身,他日未始不能有大成。也许你正是你殷家中兴之人。何况世人武断,子孙不象父祖,就说他不好。其实,真不见得。要是父祖是偷鸡模狗之辈,还真不如不象。"
殷仲思笑笑:"家祖怎样的不愿作书邮?"
"你祖父殷羡殷洪乔作豫章郡守,临去时,都下人托付书函百余封。半路上,他都丢进了水里,还祝祷说:'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殷仲思骇笑:"这,也太不负责了罢。旁人的书信中也许有要紧事。后来怎样?那些托书人没来找家祖博命吗?"
桓冲道:"没再听说。也许为了几封小小的书信还不至于要拼命罢。你祖父也是个'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之人。自我知道你是殷家后人,有时你出言不同寻常,便忍不住想:纵任不拘,倒颇有乃祖之风。"
殷仲思默然,不知他是不是拐弯抹角地抱怨他当初的不告而别,认为他任性不负责任。也许当时确是如此。要是到了今日,他不至自卑心如此之强烈,如此急于要出人头地、不让人小觑,同样的问题他会处理得更好、更周到,而不会象那时一样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一个讥嘲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没出息就是没出息,这会儿倒当起信差来了。"
殷仲思苦笑:又一个他的冤家对头。桓玄好似没变。而自己恐怕是低估了他的记仇心和报复心。
他的不言不语不理睬看上去是一种更大的轻蔑。桓玄顿时大怒,转向桓冲道:"四叔,谢家的家奴如此无理,咱们岂可不给他点厉害瞧瞧。"
桓冲沉下脸:"别胡说。你姐夫是殷先生的堂兄,说起来他还是你的亲戚呢。什么家奴不家奴的,谢家若听到你这番胡言,还以为我们桓家容不得人,轻慢他谢家的使臣。"
桓玄冷哼道:"什么亲戚,只怕他高攀不起。我是……"
桓冲截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是谁。我还是你的四叔呢。不得无理,赶快道歉。"
桓玄哇哇大叫:"什么,要我跟他道歉?不成,我才不。"四叔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袒护那小子。一怒之下,转身冲了出去。
殷仲思也颇意外,没想到桓冲会向着他,帮他说话。就听桓冲道:"小侄无状,倒让先生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