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殷仲思的声音问道:"阿蛎,你是要官了还是私了?"
"官了怎么样?私了又怎样?"
"官了就告到你爹那里去,让他评个是非曲直。私了你就向妹妹认个错。你骂她是你不对。"
桓蛎不服:"可是她也骂我了,你又不说她。"
"你先起的头,自然你不对得更多,应该你先道歉。"
桓蛎怨气未了:"她已经够多人宠的了,现在你又……"
殷仲思暗地里叹气:傻瓜,一点也不懂他调和的苦心。"别罗嗦。说声对不起有什么难的?还是你宁愿去见你爹?"向他眨眨眼,又道:"其实绿儿很乖的,有很多优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也会跟你道歉赔不是,只要你给她机会。象你这样凶巴巴的,哪里有好哥哥的样子,又怎能叫妹妹心服口服地敬爱。"
桓蛎叹口气,"好罢,"与其闹到爹那里去,不如胡乱道个歉应付过去,反正现在气也消了,想想这场架吵得还真没意思。"对不起。"
"绿儿,你怎么说?"
绿儿在听到他说她好话的时候已经心花怒放了,这时便道:"好嘛。这么骂你我也不对。对不起了。"
殷仲思笑道:"这才对。家和万事兴。得了,个人做个人的去罢,否则我怕你们过不了一柱香的时间又得吵起来。"
顿了顿,两人都没动静。绿儿率先发难:"还不走?先生的话也敢不听?"
这个恶妹。不是他爱吵,纯粹是被她逼的。"先生又没说要我走,只是要我们别在一起。你先走好了,我还要陪先生下棋。"
不知好歹的小子!要不是先生说好话放他一马,才不会轻易放过他。现在呆头呆脑的居然敢跟她抢?绿儿瞪眼道:"你这么臭的水平先生要你陪他下?少说笑了。走啦。"
"偏不。先生你评评理,到底……"
殷仲思举起手:"好了,算我怕了你们。你们谁都不用走。我走。"他真是服了这两个宝贝蛋了。眼不见为净。他走了不远,绿儿从后面追了上来。殷仲思瞥她一眼,绿儿马上道:"干吗?看见是我来追你,不高兴呀?"
殷仲思笑道:"怎么会?不过猜也知道是你。你小扮只是跟你赌气,他要来追我做什么。"
绿儿笑道:"算你聪明。更聪明的是知道我有很多优点。以后你可更加要多多夸我哟。"
"干吗呀?刚刚还没有听够?"
"不是啦。只是我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人家说我好,我便不忍心坏了。你这也算是做善事,免得我为害人间。"
殷仲思大笑。自从他们不再敌对以后,有她在身边总是心情大好,笑声不断。今天尤甚。虽然明知实在不应该,可是对于卫朗的死快乐绝对大于同情难过等比较正常高尚的情绪。卫朗死了,他的天空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他和绿儿之间阻隔的大山突然搬走了一座,让他觉得有很多事都是有可能的,他的愿望未必不能实现。他要去恳请桓冲把绿儿的终身留给他。他对自己有信心。他能带给他们两人同样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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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的灵堂。披麻带孝的家人跪坐在一旁,对前来吊唁的人磕头答礼。
绿儿叹气道:"如果我是以卫朗未亡人的身份来此,就该跪到那堆披麻带孝的女人孩子中去。不然的话,无亲无故的,我一个女孩子家,来吊什么孝呢。"
殷仲思道:"这是让你明白世上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你打了桓玄一巴掌,他至今不肯忘记,坚持要报复到底。是他对皇上说,你坚持要来灵前一吊。听说皇上还赞你重情重义。"
"咦,奇怪。他会替旁人扬功德?我不信。他这样做一定有什么好处。会有什么好处?"
殷仲思涩然一笑:"会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罢了。等他告诉皇上你坚持好女不嫁二夫,要守节到底,然后皇上赐你'贞烈可风'的贞节牌坊,你就真正知道厉害了。"
"你是说他要害我嫁不出去?"
"即使你想嫁,也未必有人敢娶。所以……"他停住,"所以……"
"所以什么?"绿儿屏息期待地望着他。
"所以……"他吞咽了一下,想不顾一切求她跟他走。可是……太,太傻了。早上他满怀希望去找桓冲求亲时,温和的质问声言犹在耳:"你想娶她?"语气中的讶异不悦令人尴尬,片刻的沉默后,桓冲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奴仆成群,绿儿从小被娇宠服侍惯了,恐怕什么也不会干。当然啦,你家里没有直系长辈,不需她每天奉茶倒水,否则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可是没有奴仆服侍,别说要她洗手做羹汤伺候丈夫,便是她自己的日常起居只怕也有问题。而且象我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亲戚朋友往来很多,绿儿又爱热闹,如果没有日常的交际往来,只怕她会不习惯呢。而她作了殷家的媳妇,我死后,不知还有多少亲戚会跟你们夫妇保持往来。她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没有钱财的观念。怎么样安排好你小小的积蓄而不至于入不敷出,她千金小姐的教育里恐怕也没学过。还是先生你有先见之明,预先教导过她如何节衣缩食?她现在还小,一时冲动也不奇怪,等她以后长大了,看到原本远不如她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富贵荣华,生活舒适,你确定她不会后悔年幼无知时的选择?当然,如果你父未遭贬谪,或家有恒产,能保证她嫁你后衣食丰足、所需无缺。那我赞成还来不及。可是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女儿嫁一个好丈夫,希望她婚姻美满幸福,不会受苦。这是我们父母爱女儿的一点私心。殷先生,你是个明理人,应该可以理解为父母者的苦心罢。"
殷仲思自始至终没能说得上一句话。退下后更是羞愧难当,知道自己终究年轻,还是太天真。桓冲一番话里,几乎没有发怒斥责,然而轻微讽刺似乎更加难当。他通篇爱女的苦衷,担心他女儿娇养惯了无法持家,却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满心的苦涩在她盈盈期盼的大眼注视下益发沉重。这秀丽娇媚的小人儿终究不会是他的。他要不起。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是什么促使他以为一切会不同,而去做出求亲这样的傻事、自取其辱呢?现在在她爱慕期盼的眼神下又要迷茫,差点冲动地说出不合宜的话。他能给她什么?她有说过愿意嫁给他吗?即使她愿意,他又怎忍心拖累她受苦。他也承受不起以后她后悔厌弃的表情。
他别开眼,轻叹道:"没什么。"
绿儿有些失望。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他就要开口求婚了。不过在人家的灵堂里---特别是她已故未婚夫的灵堂里,谈这种事未免奇怪。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讨她的终身?现在她没有未婚夫了,一切阻碍都没有了,他还在等什么。这种事,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先开口罢。也许他也觉得这样的情形下谈这个太古怪。也许等回去后他就会说了。可是他都没有跟她说过他喜欢她呢。就在她表白的时候他也没开口说过,只是一径微笑而已。那他,他到底喜欢她吗?
一路胡思乱想已到了灵前。绿儿行礼如仪,仍然不能专心。翩翩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按常理,这时候你应该哭才是。"
绿儿不以为然,压低了嗓子道:"感到难过了自然会哭,哭还有什么常理不成?我跟他素不相识,又难过什么。我来这里就很对得住他了,还敢挑剔?!其实他早死了更好,免得姑娘我不爽,嫁过来以后不烦死他也累死他。"还不是因为他,让她在殷仲思面前觉得没立场;害她就算他迟迟不来求婚也不敢怪他;害她心情这样郁闷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