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伊还来不及答应,桓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阿爹,二哥胡说什么你已经把我许了人,是真的吗?"
桓冲支吾:"这个……"看向桓伊求援。桓伊踏前一步:"小妹,皇上指婚,阿爹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管!"绿儿猛摇头,冲进桓冲怀里,叫道:"阿爹,我不要啦。你去替我回了他。"桓冲模模她的头,苦笑道:"小痹,阿爹也不舍得。可是……"
绿儿抬起满脸泪痕的小脸,叫道:"阿爹,你答应我!"
桓冲为难:"阿爹一定尽力。我已经叫你大哥去打点了。咱们再去求求皇上,请他收回成命。"
"要是他不肯呢?"
身后跟来的桓蟠幸灾乐祸地道:"那你就只好认命了。你以为你最任性,人家灵宝比你更任性。而且他的母亲是南康长公主,他的舅舅是当今皇上,他的后台硬,有人撑腰,比你更有任性的本钱。你好死不死地谁不好去得罪,偏偏手痒去煽他耳光。你以为谁你都可以伸手就打,反正有阿爹罩着你?现在你可得到教训,不敢再太任意胡为了罢?"
绿儿没想到他不安慰她也罢了,居然还数落她,好象巴不得看到她倒霉。她回头看看阿爹大哥,阿爹无奈摇头,大哥虽不做声,眼中神色也显露出颇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叫道:"你们谁都不帮我。嫁就嫁好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们!"一转身哭出门去。桓冲待要追上去好言相劝,桓伊拉住他道:"爹,让小妹痛痛快快哭一场也好。现在实在不宜答应她什么。爹你心软,见到妹妹的眼泪您就没辙了,可是这婚事若最后无可挽回,倒是让她放弃不可能的幻想,乖乖地接受现实的好。"
桓伊劝罢了桓冲,抬头看见殷仲思脸色阴郁站在门口,唤道:"殷先生请进来一叙如何?"
桓冲奇怪他儿子还有心情跟别人瞎谈。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乱麻,只想一走了之。桓伊却留住他说:"爹,您也留一下。我要跟殷先生谈的事也想听听爹的意见。"
殷仲思看了他一眼,决定听听他要讲什么。其实他心里也已猜到了几分。
"来,坐。"桓伊笑容可掬。殷仲思提防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位桓家大兄神情古怪,似乎有些不怀好意。他过去坐下,等他切入正题。
"殷先生也是名门之后,不知已故的殷侯生前有没有替先生定下婚事?"
桓冲喝进嘴尚未咽下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殷侯?婚事?"这几天已经有太多的婚事,他一听到这个字眼头就发昏。而且怎么跟殷侯扯上了关系?他跟大哥桓温的旧怨曾令两家不和,如今难道他的后人反倒进了他的府中做事?
"阿爹难道还不知道殷先生正是殷侯唯一的儿子?"桓冲故做无辜的问。
桓冲喃喃:"不知道。确实不知道。"他转头望向殷仲思:"尊师的信上也从未提及过呀?难道他不知道你我两家的过节?"
殷仲思注视着他们?想借这个借口赶他出去吗?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就为了这个缘故,他不很甘心。他缓缓开口:"家师世外高人,不看重这些俗世的蜗角之争。何况有争执的是先父和令兄,如今都已故去,有什么恩怨也可以放开了。至于家师举荐,是他觉得大人的托付我可以胜任;我会接受,是期望有一番历练。至于是张家王家,我不在乎。"
桓冲笑道:"也对。先生在这里四年了,性情品性如何,我很清楚。看来是我多疑了,请勿见怪。"
殷仲思微微欠身:"好说。"
桓伊道:"先生不必多心,家父和我都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看先生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没有考虑过未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桓冲叫道:"终身大事?"难道殷先生要成家立室去了?这倒也罢了,只要他婚后仍在这府里做事。因为自从他来了之后给他解决了不少麻烦,让他省了不少心,所以他很不想听到他考虑自己前途要离开之类的事。可是他既是名门之后,虽然落魄了,但也许会有些大户人家相中他的才智,以女儿为诱饵,从他这里挖角过去。这他可不允许。不过他是他延聘的老师,不是他家里的奴仆。一旦他真的决定要离开,他也无法可想。
殷仲思暗暗握紧拳头,努力调匀气息才能避免不至发抖。说服自己桓冲这付大惊小敝不可置信的神情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难道他要成亲有这么奇怪吗?在他忙着张罗自己儿女婚事的时候,没有发觉他比他的幼子幼女年长得多,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吗?当然,他从小无父无母。他才开始懂事的时候,他的父亲就遭贬黜,成天郁郁寡欢,没有时间来管他儿子的成长。他父亲死后,他母子被同族亲友排挤冷落,母亲积劳成疾,一暝不视,撒手西归,他几乎不到十岁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什么他眼睛酸酸的好象有泪欲落。自从他痛失慈母大哭一场后就再没掉泪过。他不羡慕人家有亲娘照料衣服鞋袜等起居杂物,也不在乎没有父亲追在他后面逼他读书识字骂他不长进。如果他父母俱在,他早就娶妻生子了,哪里还须看人一付"什么,你这样的人也要成亲了吗"的脸色。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自怜自伤了起来,更加不能在他父子前黯然落泪。他父亲是殷侯,也曾显赫一时,也曾令专权称霸的桓温桓大司马忌惮过,他这个儿子不能在人前示弱,给他父亲丢脸。再困难再凶险他相信自己都能应付,何况是别人无意间流露出的轻视不屑。
桓伊微笑着看他的反应,继续道:"我这样问先生切勿介意。只是我想着小弟小妹们都大了,妹妹们更是都到了出嫁的年龄。"
殷仲思茫然,看了看他,涩然道:"不错。孩子们都大了。这里不需要我了。"他微微苦笑:多讽刺。刚来时他想方设法不想留下来,现在他倒开始舍不得走了。这府里有些什么占据了他的心思,让他放不开。
桓伊道:"虽如此,但桓家还是需要先生的才智。"
殷仲思有些不明白。这桓家老大是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反反覆覆的,让人猜不透。殷仲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再被他牵着鼻子走,让自己的情绪可笑地忽喜忽忧的变化。
"家里虽不再需要老师,但父亲麾下正需要一名记室。先生文笔优美,才学广博,正是最适当的人选。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殷仲思意外。他一直在寻求一个机会,能受人赏识提拔,作为晋升之阶。如今这个机会掉到他面前了,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桓冲在一边袖手旁观:原来他儿子是在替他挽留人才。那也好。以他目前心绪之乱,恐怕虑不及此。可能殷先生自己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也在四处寻找机会。等到他把儿女的事摆平再来考虑这个问题,也许他早就打好包袱要走路了。此时趁他还来不及有别的想法,给他个职位挽留住他,真是再好不过。
桓伊胸有成竹,问道:"先生以为如何?还是诚如先生所言,'无声就是默许'?"
殷仲思不得不笑了一下:"事出意外,一时不知要做如何反应。小家子气,让将军见笑了。如此礼遇,在下却之不恭,那就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