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做无用的长吁短叹。又拿过一支笔,蘸饱了墨,开始写她最拿手的几个字。这几个字里,"敢"字最让她得意:左右结构的字体被她安排得恰到好处,而"了"字带给她无尽的发挥空间,可以画得象柳条,象弯曲的人体,象拐杖,象一只右耳,象一条恶心的毛毛虫。
可以让她安慰的是,这些年她也没让他很好过。她不断惹事生非让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不断撩拨他的火气,刺探他承受的底线。她发现她的这些胡闹最满意的是她老爹。因为既可以欣赏他宝贝女儿的创意无限,又可以不必收拾残局而让别人去伤脑筋,真是何乐而不为?
她也要爹请来武术师傅跟他习武,美其名曰练武强身。其实是她考虑再三,觉得自己最吃亏的是个子太小,体力太小,被他拎住了完全挣月兑不开,这才只好受制于他,由得他为所欲为。所以她在努力长个子的时候也努力增强自己的灵活度和力气。灵活度强逃窜起来利索;力气大了才可以和他对打。她至大的心愿是有一天把他打趴在地哀哀求饶。现下虽还不能实现,但这样的画面在脑子里想想也让她很开心了。然而让她气馁的是,她在长个子的同时,殷仲思也越来越结实。他虽然个子不再长高,可是体格越来越强壮,满身的肌肉似乎在嘲笑她永远也无法企及,让她不免气恼。她一恼起来,也还是"大猩猩,臭猴子"的乱骂。本来么,他好丑,身材又高又壮,象个大熊似的,完全没有时下年轻公子的纤秀俊俏。这样骂骂他气平了些,唯一不爽的是:也许、大概、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子打得过他了。只有这一点最遗憾!
殷仲思的烦恼属于另一种类型。一眨眼的功夫,他也在这府里呆了四年了。不管情不情愿,这会儿他发觉已经有好久不曾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个小丫头不断惹事生非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还记得一开始她抵死不从,又哭又叫,又打又闹。可是饿了三天,发现不可能感动他的铁石心肠,不可能让他象爱她的家人那样最终由着自己,这才乖乖的安静下来,认识到"形势比人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一些至理名言,从而考虑跟他合作。
他一想起当初向桓冲阐述"溺爱纵容,为祸不浅"的道理时,桓冲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就微微不服气。不过桓冲在考虑半晌后,也意识到"爱之足以害之"并不可取,才同意让他放手管教。本来他一碰到女儿撒娇就没辙,只好任她予取予求。而现在因为殷仲思是府里唯一制得住她的人,他居然也可以端出做父亲的架子教训:"再闹,看殷先生怎么管教你。
"威风之余,看绿儿气嘟了嘴无奈地偃旗息鼓。
可是这个小丫头实在不好相与。她精力恁得充沛,有想不完的花样点子,常常在他教训完并让她全然认错后疲乏不堪,只想埋头大睡---因为小丫头是不肯就这样乖乖认错的,她有千百条歪理为她的胡闹开月兑,又死不肯认错,常常恼得他恨不能爆打她一通解气,把桓冲谆谆嘱咐好好讲理、千万别动手的闺门训扔到一边。
唯一可以让他使用暴力的地方是逢她闹得太过的时候打她手心。夫子教训不乖的弟子,打手心可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告到先圣孔夫子那里,也是他比较有道理。这让他痛快不少。
有时候他也稍微做些让步,免得把她逼得太急。这小丫头火爆起来也是如狂风骤雨一般,有些势不可挡。而且他看着她活力充沛、精神旺盛的样子,也不免有些羡慕,不愿意把这簇活力之火完全扑灭掉,让她变成温婉知礼但却乏味之至的大家闺秀。除非是想到自己这付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拜她所赐,让他只好窝在这里混吃等死、跟小丫头们蘑菇,这才会怒火重燃,想着法儿要给她点厉害瞧瞧。
在两人有意志力的交锋时,他就一步不让,一定要赢。他要让她知道,不管她再怎样胡闹,他的话不能不听,他会竭尽全力让她记住这点。
可是现在要制服她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自从他来的第一天打过她,后来又揍过她两次---因为她咬得他鲜血淋漓,他身上有不少她留下的齿印,其他时候就再也没有过了---即使她气得他火冒三丈、气得他要吐血。
但是这两年来,他不能不注意到她身上的某些变化:她的胸部在发育,身形纤秀起来,不再是十岁小女孩的模样。而且她的举止有了些改变,不再胡乱咬人踢人,反而对碰到她的人颇为敏感。她虽然还是常常顽皮捣蛋,但脸上开始流露出少女娇娇憨憨的神情,不胡闹的时候也是乖巧可人的,有些时候也伶俐聪慧,逗人喜爱。
最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月事初来的时候,不去找她娘她姐姐,也不去找府里的嫫嫫丫鬟们,偏偏来找他哭。害得他只好抱住她安慰,向她解释月经对女人的意义。老天!要他一个大男人讲这些,实在尴尬得要命。自那次以后,他不许她再靠近他,不让她有机会再向他撒娇诉苦、软化他要报复她的决心。
不能以武力制服,讲道理她又不大肯听,那他要拿她怎么办才好?何况他也没那么多道理好跟她讲。
不再打她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么残暴的人。事实上,除了她以外,他也从来没有气到理智不清而打过谁。况且他开始注意到她正不知不觉地转变成一个少女。打小孩是管教,打女孩是粗暴。心理的感受完全不同。
不能打,不能讲,他可是越来越控制不住她。怎么办?真有点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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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喧闹声,撩得她心痒痒的,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不管了,再要被他罚些什么也是以后的事。她现在一定要出去玩,再被关在屋里她要发疯的。
她的丫头翩翩拦阻劝说无效,只好命苦的在房里替主子写那些"我再也不敢了"。怎么办?殷先生关照她要看牢她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东家要往东,她怎么栏得住要她往西?完了,待会儿不知道要受些什么责罚。虽然殷先生对她不会太凶。可是她是真的不想惹他不高兴呀。
绿儿赶到鹅馆的时候,比赛快要结束了。两头白鹅冲在最前面,另有一大群鹅被甩在后面。她的兄弟们以及堂兄弟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兴奋异常,大声喊着:"快点!加油!"她认得最领先的那只鹅是三哥的宝贝"小白"。她平时无事,也爱逗着它玩。最惨的是有一次拿剪子去剪它的毛,想剪一个比较别致的造型,终于惹毛了它,被它在后面追杀,吓得她哇哇大叫。
在一阵欢呼声中,小白跑了个第一。她三哥桓蛎兴奋至极,不停抚模小白,喂它东西吃,还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灵宝,这下你可认输了罢。"灵宝是他堂兄桓玄的小名。绿儿想起殷仲思极不喜欢她这个堂兄,甚至很难掩饰对他的厌恶。照理说他讨厌的人她就应该加倍喜欢才是,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也很讨厌看到他,他脸上阴戾凶狠的表情有时让她无端端害怕。
桓玄臭着脸,忍着怒气道:"让他们斗一下怎么样?我的'荆轲'不是胜在脚力上,而在于搏斗时的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