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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桓 第6页

作者:宁作我

"不,不……咳咳,不知道。"

"好,我们看看你记性有没有好一点。"他如法炮制,又把她抛得老高。一抛一接反复了几次。殷仲思再问:"现在有没有想起来?"小女孩已答不出话来,软软地任他抓着。殷仲思也感到仿佛有点不大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想吐。"她虚弱地说着。

"可恶!"看她脸色青青灰灰白白,殷仲思赶紧把她翻转过来,蹲到青石板路边的泥地里。

小女孩"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胃里好难受!胸口也好难受!小女孩伤心落泪。她实在好可怜,被人这样子欺负。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现在想起来了没有?衣服在哪儿?"殷仲思最在意的倒不是那件衣服,而是衣服内袋里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那是他回去的盘缠。管它什么师命难违,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等拿回自己的东西,他立马走人。

什么!小女孩差点叫出来。这只大猩猩现在还要向她逼供?实在可恶透顶。可是她没多少力气抗议,连瞪他也瞪得有气无力。

"还是不肯说?那好,我们再来玩玩。"

"不要不要!"小女孩忙捉住他手臂,不让他再有机会抛上抛下耍着她玩。惊惶之下,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道:"好嘛好嘛,告诉你就是了。"

"在哪里?"殷仲思毫不放松。

"我……"小女孩膛着惊惶的大眼,嗫嚅道:"我,我烧了。"

"什么?!"殷仲思吼声震天,"你烧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化成灰,再也找不到了。"小女孩硬着头皮说完。

"你不要给我耍花样!"殷仲思咬牙警告。

"我没有。"小女孩怒道,"你不信的话,你跟我来。"她慢慢站直,开步往前走。殷仲思只迟疑了片刻,便跟上前握住她手。她人小步短,原不怕她逃跑,但也需防她利用地形之便逃月兑,跟他大玩捉迷藏。一路穿花拂柳,绕过回廊,钻过假山,踏过小桥,来到一处精致的院落。途中遇到的男仆女婢,虽然瞧他们情形怪异,但哪敢上前多管闲事,只是远远驻足观望。小女孩只顾低头而行,一路上既不开口也不闹;殷仲思坦然无惧,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进了房间,婢女们纷纷围拢,叫道:"小姐!"也有的问:"他是谁?"

小女孩没好气,"翩翩呢?我要找她。"

一个婢女回道:"她在小厨房,不知在烧什么东西。奴婢这就去叫她。"

"不用。我去找她就好。你们都退下,别来烦我。"呆会儿这只大猩猩不知要怎样暴跳如雷。

虽然多些人也好壮壮胆,但是她可不想让下人们看到自己吃瘪、威风扫地。

殷仲思隐隐闻到一股焦味,不等她带路,拉着她寻踪而去。

小厨房也一样精致,翠绿的竹墙,完全没有一般厨房里会有的煤黑及油烟气。建筑风格和整座精舍保持统一。这里原不是烧饭做菜的地方,只是在小姐有兴致时熬些冰糖白木耳、桂花莲子羹什么的用的。

但是现在的炉灶里冒出黑烟,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蹲在灶前正在用力吹火。殷仲思看见自己的包裹布摊在地下,灶灰堆里一截没被烧尽的布料正是一个时辰前还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殷仲思怒火中烧,拳头捏紧咯啦啦作响。小女孩心里害怕,退后一步:"我没骗你。你不能打我。"

"不能打你?"殷仲思鼻翼一张一翕,全身骨头似乎都在咯啦啦作响。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你居然烧我衣服?你居然烧我衣服!"

小女孩见他气得脸孔扭曲的样子,害怕得发抖,颤声道:"最多我赔你好了。"

"你怎么赔?"殷仲思大吼。"你这无法无天的小表,给你爹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是皮痒欠揍。今天老子就要教训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小女孩吓得四处逃窜,哇哇叫着:"我不敢了。哇!别打我!别打我!"

小丫鬟看起来比主子大不了多少,冲过来护着她:"喂,你是哪里来的野人?胆敢欺负我们小姐?"

"你让开!"

"不。"

"让不让?"

"我……我不。"翩翩看到他这付样子也害怕,但还是坚决地站在原地。抖尽避抖,脚步可没移动半分。殷仲思眯着眼打量她:迁怒无辜不是他的作风。不过这小丫头亲手烧他衣服---虽在主子唆使之下,也算不得是无辜人士,甚至是为虎作伥的帮凶。

"翩翩,你闪开。"小女孩颇有义气。

"不,你躲好。"

殷仲思看着两个小女孩互相扶持,同仇敌忾的模样,怒气消了一半,又有点啼笑皆非:这付样子任谁来看都是他这个大恶人在欺负两个小孩子。谁会相信他才是那个倒霉的受害者。

不过剩下的一半怒气还不足以让他就此抛开既往不咎。事实上,想到他的盘缠就这样没了,不得不留下来呆在这个他不愿意呆的地方,甚至如果别人不想要他他也不能再洒月兑地一走了之、告诉自己"这正合我意",也许还得设法使自己留下来免得流落街头。他这番栽得到家,诉冤无门。他料想桓冲即便知道了,赔他的衣服不成问题,甚至也肯赔他这一千两银子。但他仿佛也看到他讥刺的微笑,告诉他"先生怎么说就怎么是罢。说小女烧了你一万两的银票也无妨。这点钱老夫还赔得起。哈哈,哈哈!"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发作:假使易地而处,他也会作如是想。但是这样的讥讽嘲笑他可受不起,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下肚,也不肯让人这样羞辱。又或者他可以拿些器皿摆设去变卖以补偿自己,反正这屋里多得是值钱的摆设。他要一走了之,料想府里的家丁们可栏他不住,那就不必委屈自己窝在这里违心而活。

可是狂妄是一回事,若背负了偷盗的罪名,那他真是没脸再去见师父了。

被逼到绝路是什么样的心情?殷仲思怒火高涨。他没其他选择,这个害得他如此的罪魁祸首也别想好吃好睡过得太平。他要整得她哭爹喊娘,懊悔今天为什么要招惹他!

他伸手推开叫翩翩的丫头,往她身后捉去。一时间,怒喝声、叫骂声、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团,在这个清幽的小厨房里炸了开来。

*****

四年后。

绿儿右手夹着笔托腮坐在窗下的书桌前,看着燕子在柳条间翩跹,阳光暖暖地照在绿瓦上,泛着莹亮的光泽,桃花杏花争相开放,蜜蜂蝴蝶在花间流连不去,闹盈盈的,衬得春意盎然。

这样好的春色,她为什么得关在屋里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绿儿发怒,把笔远远掷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白色的粉墙上,留下一个墨点。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她第一次被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简直写得她生不如死。而且还有一个凶恶的监工在一边狠狠瞪着她,任翩翩在门外叫破了嗓子也不答理。

后来有仆人通风报信让阿爹赶来救驾,但这个大猩猩好大的胆子,不但不放她出去,也不让阿爹进来。阿爹好声好气地恳求:至少让她先吃饭再说,饿坏了可怎么好。可是那个可恶的家伙不知怎么花言巧语骗得阿爹相信,就此把她交到他手里,从此开始了她悲惨命苦的求学生涯。她一向不爱读书,阿爹是知道的,也从来不曾勉强过她。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异想天开起来,想要家里出个才女,好和谢家的女才子谢道蕴一争长短。好容易找到机会逃月兑大猩猩的魔掌去找阿爹哭诉委屈,没想到一向娇惯她的阿爹居然说"阿绿,殷先生说你天资聪颖,是极有潜质的,只是一向贪玩,不肯刻苦用功罢了。你可要为爹争口气,也不枉阿爹疼你一场。"她实在欲哭无泪,又被送回魔窟。被凶恶监工发现她投诉的下场是她又被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外加打十下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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