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婴儿,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匿名信我以前又不是
没接过,还不是好好地──”惊觉到自己在盛怒中吐露了从来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月伦震惊地闭紧了嘴唇,掉过身子就去开公寓的大门,握着钥匙的手用力得好
像是要拿刀去切肉似的。
“石月伦──”思亚安抚地喊,却只换来她愤怒的一瞥。
“你离我远一点,不要管我行不行?”月伦啐道:“我受够了你们这些大男
人沙文主义猪!自大、霸道、保护欲发展过度──”公寓铁门“碰”一声关了起
来,声音之大使得思亚为之瑟缩。
他沮丧地站在门口,费力地和低落的情绪作奋战:她受了惊吓,她累了,她
需要发泄,所以她并不是真的阒厌我。如果她不把我当朋友,就不会在我面前有
这样的情绪化的表现了。
这种乐观的想法使得思亚开心了一些,他开始掉转身子走回家去。她说过她
以前也收到过匿名信┅┅所谓的以前是多久以前?她收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匿名信?那样的经验和她於今的反应有任何的关联么?思亚沈思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凭
空猜想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目前所有的资料还太少。也许再过一阵子,她会愿意
版诉我更多?也许等她休息够了以后会想通:我的保护欲非常正常,没半点过火
的地方;而且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里,受人保护绝对无损於她的成熟和独立。而她
将会知道:她可以拿她的独立来信任我──
等她休息够了以后。
月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梯,一撞进自己的窝就瘫倒在床上了。她的心
脏因急跑而狂跳,她的四肢则因激动而颤抖。月伦爬到床头的角落里去,将自己
紧紧地缩成一团,觉得自己彷佛又成了那个还在读大二的小女生:仓惶、害怕、
不知所措。
月伦无力地申吟了一声,将自己更紧地缩起来。哥哥,瑾姨,你们为什么
不在我身边呢?在我如此需要你们的时候┅┅
这个想法使得月伦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而她费力地将它们压了回去。真可
耻啊,石月伦,仅止是那样一封不入流的信,居然就将你曾经经历过的过往全都
带了回来,让你像个跌破了膝盖的小女孩一样地哭着叫妈妈?亏你还自认为坚强
独立的现代女性呢!还会受到那种情绪的折磨,就表示你不曾真的将那梦魇给摆
月兑!
月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试着放松自己的肢体。我实在是反应过度了,她
对自己说:匿名信和我自己的感情经验有什么相干?偏偏我会在张惶失措的时候
将事情全都给绊在一起!可怜的闫思亚,他实在是一片好意,却很不幸地充当了
一次无辜的出气桶。
无辜的出气桶?月伦坐着凝思了片刻,嘴角慢慢地浮出了一丝莫可奈何的笑
意来。不,他没有那么无辜,她对自己说:她敏锐的观察力使她太容易就能看穿
自己的动机,而她对自己的诚实使她无法否决她所看到的,无论她喜欢还是不喜
欢。而她之所以会对唐思亚发那么大的脾气,并不止是因为挫败,毋宁是出於恐
惧。
恐惧!老天,她真的已经那么喜欢他,以至於那么轻易就联想到她少年时曾
经有过的、被自己所爱的人背叛、践踏、和贬抑的痛苦么?她曾经用了那么大的
意志去克服那样的痛苦,用了那么多的努力去重建自我的评价,而她本来以为自
己已经做得完满无缺了┅┅
月伦苦笑一下,站到窗边将窗帘拉开。窗外除了左近人家的灯光之外什么也
没有,而月复中咕咕的响声则提醒她该吃点东西了。可是她没有吃消夜的,一
丝一星也没有。和唐思亚大咬消夜、谈笑聊沆,真的只是昨天晚上的事么?仅止
是在昨夜,她曾经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开始着手为自己建构一点幸福┅┅然而那幸
埃是如此地经不起考验啊!一封匿名信重新勾起了她对爱情的恐惧,以及自我评
价的否决;她之所以会对唐思亚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存心想将他给吓跑吧?离我
还一点,因为我不想再受伤害;离我还一些,因为我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美好;离
我还一些,因为──因为我是一个懦夫,拒绝去拥抱真正的生活!
月伦咬紧了牙关,将拳头牢牢地抵在窗玻璃上。所有的分析她通通明白,应
懊做些什么她通通知道;然而┅┅然而┅┅等明天吧,她对自己说:明天我就会
找回自己的勇气,明天我会开始重建自己的信心;我拒绝被这样的恐惧给打败,
也拒绝被这样的牢笼所束缚。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只是,唐思亚如果已经被我给吓走了?
就算他没被你吓走,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再打一次退堂鼓么?心底有个清晰的
声音在质问她:你究竟想要什么,最好早点拿定主意!
月伦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地看进窗外的黑夜里。如果我能够知道呵,如果
我能够确定呵┅┅
那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恶梦占据了她所有睡着的时间,清醒的时刻则全部
用来与她的冷汗奋斗。等她终於放弃睡觉的尝试而肥下床来的时候,镜子里的她
看起来比昨晚上床之前还要凄惨。“明天”是已经来了,来了又怎么样呢?
而这一天平静地过去了,第二天也平静地过去了。第三天,第四沆┅┅她有
了整整一个星期风平浪静的日子。排戏的过程平顺地往下进行,匿名信不曾再度
出现;至於唐思亚呢,简直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了一般。
所以他终究还是被我赶跑了?月伦自嘲地想,悄然地感觉到一股子若有憾焉
的悲伤。虽然,伴随而来的,是日子渐渐回到正轨的一种如释重负。看来那封匿
名信终究只是某个无聊人士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了?她满怀希望地想。喔,拜托,
就让它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吧!我对生活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想做我真
正想做的工作而已,连对爱情都不敢有所奢求──
唐思亚的身影掠过了她的心头,使她再一次感觉到那股子莫可奈何的凄怆。
月伦以一个淡淡的苦笑将这情绪抖了开去,告诉自己说:生活中总是有得有失。
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和前些日子完全一样,而她只要求有戏剧为伴的平静与充实─
─
只可惜这样的平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假象。在那两张冥纸将被遗忘的时候,
第二封匿名信静悄悄地来临了。时间在第一封信送达之后的第十天。
第五章
第五章
第一个看到那封信的,自然是住在排练场──也就是摄影工作室──楼上的
李苑明。信封上的字迹笨拙而叁差,彷佛是出於小学生之手;然而发信地址部分
的空白使她察觉到了危机。她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把这封信丢到字纸篓里去。
然而考虑再三之后她终於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说她学姊的信件她没权利处理
,如果这真的是一封充满恶意的信,那就更不应该瞒着月伦了──谁知道,里头
说不定会有他们需要知道的资料呢,而她也不希望月伦置身於虚假的安全之中,
对可能的危险没有半点防范。
学耕对她的顾虑百分之百赞同。但两个人商量之后决定:等月伦今晚排完戏
后再将信交给她。能让她少烦恼一点,就让她少烦恼一点吧。
就这样,那天晚上排完戏后,韩克诚和汪梅秀都离开了,学耕和苑明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