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放开我!”郑爱珠挣扎着道,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不要阻止我,我这不就称了你的心了么?我再世不会去烦任何人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放开我!”
文安推门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个场面。他惊骇地张大了嘴巴,赶紧将门牢牢关上,眼见着学耕一手紧紧地握着郑爱珠那只受了伤的左腕上端,好让血不至于再流出来,另一手死命地环着那个扭动不已的女人,急促地在她耳旁说些安慰她的话:“不是那样的,爱珠,我说过我会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真的!你不要想不开……”
血色完全从苑明的脸上褪去。她的小脸变得像纸一样白了。然而她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自始至终,像握着生命线一般地紧握着尔祥的袖口。
郑爱珠在学耕的劝慰下渐渐地停止了扭动和挣扎,只是兀自低泣不休。学耕忙碌地掏出手帕来为她止血,突然间抬起头来看向了苑明。他的脸色不比死人好上多少,然而他眼底的绝望几乎是伸手可触的。
有那么好半晌,他们两人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木立在当地,绝望地凝视着彼此,彷佛想将对方的形貌尽可能地刻在心版之上一般。只是对苑明而言,学耕的影子在这几分钟内已经愈来愈模糊了。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睛,使得整个世界对她而言全成了混沌一片。
学耕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用尽气力别过脸去,扶起了还在因轻泣而颤抖的郑爱珠,开始朝外头走去。走到门口前他停了一下,重又同过头来。
“明明,再见了。”他的声音只是一声黯哑的低语:“祝你幸福。”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阖上,遮断了他们两人的身影。苑明筋疲力竭地坐了下来,死一般趴在桌面上。她没有哭,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这样的绝望不是泪水冲得走的,也不是哭泣洗得清的。
尔祥走到她的身后,温柔地将一只手放上了她的肩膀。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可绝不温柔。他的下颚紧绷,嘴角的线条极其严厉。他的视线越过空间,与文安的眼睛相遇——
后者脸上的表情和他半斤八两,同样地带着那种愤怒和决心。尔祥于是森森地笑了,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第九章
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了,苑明兀自赖在床上。她并不是困,也并不真是懒,单只是没有气力。自从一个星期以前,在餐厅里遇到学耕以来,她整个的灵魂彷佛都被抽空了。
前些日子,她还可以借着忙碌的工作来排遣心头的痛苦,可是现在的她,却连这一点意志力都已失去。
苑明当然不傻。虽然学耕并没告诉她说,他到餐厅里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但是从学耕那天的举止,以及后来郑爱珠所说的话里头,她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他是想告诉她,他决定不和郑爱珠结婚了,想知道她是否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却也正因如此,他后来的离去就变得更难承受。然而她没有法子怪他。郑爱珠当场抽出小刀来割腕自杀,连她都给吓着了,更不要说学耕有多么内疚。她知道他那决定作得有多不得已,她知道他要离开时有多么伤痛,多么绝望,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她的生命,看着他将自己投入另一场悲剧之中——她紧紧地咬了咬下唇,试着将这恼人的思绪推出脑海。有很多事情是谁也不能责怪的。如果一定要怪的话,也许只有委诸于命运吧。她只是无法明白,如果谁也不能责怪,为什么她的心仍然痛到这般田地,为什么她整个人仍然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而窗外绵绵不绝的冬雨只有使得她的心情更为灰暗。那灰云密怖的天空里没有半点阳光,而那冰凉的雨水不知何时又已挂上了她的眼角。
苑明愁惨地叹了口气,拉起袖子来擦了擦眼睛。电话在床头的茶几上清脆地响了起来,她百无聊赖地瞄了它一眼。大约又是文安表哥或是尔祥要邀她出去吃饭了吧?这两个大男生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呵护备至,简直像是母鸭在带小鸭似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个采轮班制的紧迫盯人法,每天至少强迫她吃下一点东西,她现在的样子,大约已经和骷髅相差不了多少了。
带着丝自嘲的笑意,范明拎起了话筒。
“明明?”话筒里响起的是尔祥的声音:“你起床了没有?快点把自己梳洗一下,好好地打扮整齐,我半个小时以内过来接你!”
“我今天不想出去吃饭呀,姊夫,”她懒懒地说:“家里还有一些卤味,也还有水果,我把饭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我们不是要出去吃饭!”尔祥急急地说:“听我话,明明,快点起来梳洗打扮,这件事很重要,但是我没有时间在电话里解释了!我这就过来!听话喔!”他“卡察”一声挂了电话。
苑明对着嗡嗡作响的话筒皱了皱眉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只是她也明白,尔祥一向不是个大惊小敝的人,小题大作的把戏是从来不做的。虽然并不明白原因何在,她还是乖乖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她刚刚换好衣服的当儿,尔祥便已冲了进来——他甚至不等她前来开门,自己动用了苑玲给他的那副钥匙!“准备好了吗,明明?”他问:“好了我们就走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弯腰拿起了她的皮包:“好了,姊夫,我们要去哪里啊?”
“先上车,上车以后我再告诉你!”他的话声是从楼梯上传来的,一路往楼下冲去。
苑明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急急地跟着他冲下了楼。
坐进车子里以后,尔祥一面发动引擎,一面塞给她一个三明治,外带一盒果汁牛女乃。
“你一定还没吃饭对不对?”他简单地说:“先塞点东西再说。”一面说,一面“呼”地发动了车子。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也只有先乖乖地吃三明治。由于好奇,她那三明治吃得狼吞虎咽,没几下就解决得干干净净。
“我吃饱了,姊夫,”她催促道:“我们究竟要去做什么,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尔祥专心地盯着路面,下颚绷得很紧。“去范学科摄影工作室。”他简单地说:“去阻止他结婚。”
“什么?”她震惊得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你那个范学耕预计今天下午要和郑爱珠到台北地方法院去公证结婚。”尔祥冷硬地道:“我们非在他铸成这件大错前阻止他不行!”
苑明呆楞楞地坐在位子上头,一时间脑袋里混乱得什么都不能思考。“他——他今天下午要和郑爱珠结婚?”她不可置信地问,仍然在费力地吸收她刚刚听到的消息:“你怎么会知道的?”
尔祥瞄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苑明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呆。对尔祥而言,真有心想打探点什么消息,那还不是像吃大白菜一样容易?
“他既然要结婚,我们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她嗫嚅道,觉得冷汗浸透了手心。知道学耕“必须”和郑爱珠结婚是一回事,知道他“要”和郑爱珠结婚是另一回事。他今天下午就要结婚的计昼,轰得她神智都澳散了。
尔祥左边嘴角往上掀起,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所有他商场上的敌人见了,都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来应付的笑容:“等着瞧好了。”他坚定地说,闪过了一辆从右方超过的车。“台北的交通愈来愈糟了。”他在鼻子底下咒了两声:“我开车的时候不要跟我说话,哦?你姊夫的技术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